苦渡世(2 / 2)

武虞默然,他又问:“魔族还好吗?“

“自然比不了魔尊在位的鼎盛时期,我们都见证过那是何等辉煌的光景,不是吗?”

那是魔族提起时无不高挺脊梁的岁月,他们追随英明神武的魔尊冲锋陷阵,奇珍异宝铺满地域,他们在高歌欢乐中颂赞不朽的史诗。

武虞凝霜的眼底裂开碎隙,溢出悲沉的苦色,“现在呢?连你也死了吗?”

江逐月苦笑,自嘲回道:“我死在了魔族之手。”

武虞微诧,江逐月泛起泪光:“我被困死在幻阵里。”

武虞微愠,甩袖道:“如此拙劣的阵法,就算能骗过旁人,怎么可能骗过你?”

“是,这拙劣的阵法是骗不过我,可我看见了你,看见了我的父母好友。”泪珠滑落,江逐月哽咽,“我看着你们,看着魔族的辉煌,就好像魔族的衰败,你们的死亡只是场梦。”

江逐月的笑容高高挂在脸上,一滴泪掉下,他向武虞缓缓伸手,白驹在二人之间疾驰而过,银河绚烂,星汉璀璨。

“不,不,是梦对吗?魔族战败才是梦!不然我为什么还能看到你?”江逐月的手离武虞只有分毫距离,他不再往前,生出近情情怯的惶惶之感。

“你是魔族的骄傲,是魔族的殿下,我是你最锋利的一柄剑。我若有一息尚存,就会让你活得骄傲光明。”

江逐月近乎卑微的询问:“我还活着,我能见到你,说明你也没死,我们赢华境未败,对不对?”

何必自欺欺人?武虞的眼睛变得无比哀伤。

“甘愿溺亡南柯美梦有时不是因为笃信不移,而是因为从不相信须臾幻梦,过往又太美好。”

武虞永远不会落泪,因此他的难过有时显得冷漠:“你明明一直知道答案。”

“我战死前,山河破碎历历在目,再睁眼就是五千年后繁荣昌盛的人世间。我本是魔族战功赫赫勇武壮烈的英雄,摇身一变却成了血海深仇的仙门弟子。”江逐月恨声,“若不是梦,上天缘何待我如此残忍,要用这等荒唐玩笑取乐?”

“万物刍狗,我们都是天地的蝼蚁,沧海的蜉蝣,上天想让谁供它取乐谁就得扮丑。”江逐月的泪落在武虞眼底,无能为力的绝望勒住武虞,“你别回头啊,一直向前走。”

“走不了。”江逐月呢喃,“走不了前路。”

他的魂魄流窜了五千年时空,他的心却已经随着破碎的故土而死,他是魔族的儿子,他的根在魔族。

他心里的魔族永远停滞在久远的年月里,他也死在了那里,他暂时栖息的身体在光明大道坦荡奔行,他的灵魂永远回望守护着回不去的家。

“草木兴衰,四时更替你能洒脱地夸一句‘世间至美’,生离死别为何不能接受?”武虞的手搭上江逐月肩膀,玄铁制成的铠甲寒意渗入骨髓,“世间万象如梦不可奢,如露不可求,聚散离合你我总要经历。”

武虞凄然一笑:“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4〕

江逐月低垂的眼睫颤了两下,他第一次觉得武虞的声音刺耳难听:“我只是岁月里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此刻是你心里的一缕残念,你何必自困其间?”

“破笼而出吧。”

武虞周身星光大盛,江逐月的瞳孔因为恐惧而瑟缩,“别走!”他大叫着上前抓住武虞手腕,“如今世间,独我一旧人。”

江逐月的十指嵌入武虞血肉,满脸泪痕横肆,“既然想劝我别回头,又为何让我再见你一面?!”

武虞的身体几近透明,嘴角挂笑,泪滴滑落嘴角,他第一次品尝到了眼泪打湿滋味。

“活下去,越熄,你还要……看到魔族重振荣光的那一刻,为你,替我们。”

“殿下……殿下!!”江逐月先是恐惶,待武虞的手腕在他十指间消失,他疯了一般吼叫,“武虞——”

他寻着那束星光疾跑,可惜星光散得太快,银河太无边,江逐月不知道自己跑了有多久,直到他跑到筋疲力尽,喘不上一口气跌坐下来。

江逐月眼前飞来一只灵蝶,它在他身边盘桓,江逐月愕然,屈指接过灵蝶。

灵蝶拖曳长长的金光蝶尾,江逐月定定盯着它,灵蝶展翅,强烈的光芒将他环绕,耳边似有佛语。

血空高崖。

江逐月睁开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