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岸左右聚集的朝圣者眼里,河心岛上的大主教就如
朝圣者大都披挂着脏灰的布袍,远远望去,如一片黑压压的乌云。
数万人嘴唇嗡动,不住地念诵着圣经与主祷词,诵经声的共振宛如苍蝇在耳朵内左冲右撞般折磨人的心智——而虔诚的信徒甘之如饴。
一切善良荣归我主,一切罪孽赐归人间,刀剑加身似发抚,七难八苦如清泉,苦难,苦难,信仰的苦难,幸福的苦难。
“阿门。”
数万人异口同声地念出沉闷厚重的咏唱,整齐划一地在眉间与胸口划出一道十字架的图案。
沉闷神圣的气氛到达顶峰之时,方才还天朗气清的湛蓝天空渐渐被阴云笼罩。
小雨滴时不时落在信徒的灰布兜帽上,留下清晰的深色小点。
罗贝尔戴上兜帽,时隔许久地再次裹上厚厚的头巾。但这次不同以往,掩盖面孔的举动已不再为了逃避。
那个曾因为奥尔良人的身份而在神学院饱受歧视的孩子已经不在了,现在站在万千信徒面前的是维也纳主教、奥地利行宫伯爵。
没什么好害怕的,他有了知心的朋友,有了值得信赖的伙伴,有了属于自己的地位与权势,昂首挺胸地面对昨日黄花,崭新的未来在向他招手。
啊,野心。
罗贝尔伸出双臂,高高举起,一滴滴雨水落在掌心。
江天河捏住了覆盖约柜的锦布一角,大幕骤然拉开。
万千信徒争先恐后地跪伏在地,震撼人心的祷告声的盘旋在维也纳郊外的天空,林中惊雀翩翩而起,傲立于高台上的四人顿时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主说,皂荚木作一柜,长二肘半,宽一肘半,高一肘半。
主说,外包精金,四围镶上金牙边。铸四金环,安在柜的四脚上,这边两环,那边两环。
主说,要把杠穿在柜旁的环内,以便抬柜,这杠要常在柜的环内,不可抽出来。
主说,要用金子锤出两个基路伯来,安在施恩座的两头。
主说,二基路伯要高张翅膀,遮掩施恩座。基路伯要脸对脸,朝着施恩座。
主说,要将施恩座安在柜的上边,又将我所要赐给你的法版放在柜里。
主说,我要在那里与你相会,又要从法柜施恩座上二基路伯中间,和你说我所要吩咐你传给以色列人的一切事。
约柜静静躺在那里,明明是人造的容器,却仿佛与大自然融为一体。
江天河曾担忧那台不符合《旧约》记载的模样的约柜会穿帮,而今证明一切都是多虑。在这神圣的器具面前,凡人没有抬眼直视的胆量,遑论辨明真假。
在茫茫朝圣者人海中,有一行便装打扮的修道士被数十名便装军士保护在中央,免遭人群推搡。
他们正是从罗马风尘仆仆地赶到维也纳的尼古拉五世教皇与一众红衣主教。
为不惹人注意,尼古拉没有大张旗鼓地出行,而是选择轻装简从,便宜行事,终于在两天前抵达了维也纳。
在惊叹于维也纳城市发展的迅猛之余,他们也没有忘记此行的真正目的,苦等两天后终于迎来了这场罗贝尔主办的圣遗物朝拜。
平心而论,奥地利人举办的宗教仪式极其粗糙,粗糙到任何一个罗马教士都有资格指点一番,但奥地利朝圣者的眼里有种罗马人眼里没有的存在——对明日的希望。
不止罗马,教皇国的大部分地区都处于稳定的统治之下,贵族与教会、物质与精神的联合压迫令民众即使起早摸黑地劳作也仅能度过平淡如水的生活。人们不需要思考,教士会代替他们思考;人们也不需要愤怒,敢愤怒的人都已被审判庭拷打得遍体鳞伤。
短暂的小雨结束,乌云散去,阳光照耀着波光粼粼的多瑙河与金光璀璨的约柜。
相隔数百米,尼古拉五世和一众红衣主教都看不清具体形态,但他们就是有种直觉:那就是在古以色列王国陷落后便消失无踪,一度被认为是犹太教捏造的虚假传说,储藏着上帝与人类的约定的约柜。
艾伊尼阿斯缓缓抽出压在柜子上的长杠,抬开了柜门。
罗贝尔伸出右手,捏起一片漆黑的石板,高高举起,向信徒众展示十诫石板的真实面貌。
尼古拉五世已经情不自禁地念起十诫的内容:“耶和华,唯一的神,除耶和华以外,你不可有别的神,你不可崇敬偶像,不可雕刻天地水的生灵,因你的神——耶和华,是忌邪的神。”
罗贝尔眯起眼睛,心跳不断加快。
他的心思没有一点放在石板上。
他正被数万人注视着,而这些人都是因他的号召而来。即使知道信徒们所凝视的是约柜而非自己,但罗贝尔的内心依旧火热无比。
“艾伊尼阿斯先生。”他颤抖地张开嘴,“你说,以色列人瞻仰上帝时,耶和华眼中的风景,是否和现在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