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紫袍宦官正站在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
薛白认得对方,曾经监军高仙芝灭了小勃律国的边令诚。
就好比猪被阉掉之后能长得更壮,边令诚其实有着一个高大威武的身材,若非脸上无须,任谁看了都要以为他是个身经百战的将军,他也确实是,远征小勃律、渡婆勒川、奇袭连云堡,一路艰险跋涉,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薛郎如何还在太原?”边令诚脸色有些严肃,道:“圣人得到的消息,你已往常山赴任了。”
“我刚从常山赶到太原,个中情由,奏折昨日已递往长安。”
边令诚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于是看向了王承业。
王承业沉默着,只是点了点头,什么都不说。
是夜,太原府设宴为边令诚接风。
薛白却早早地与颜季明离开宴席,走到城墙上说话。
站在墙垛间向远方眺望,虽只看到漫天的星空,但他们仿佛也看到了北方大地满目疮痍。
“关中阴雨连绵,地里的禾苗都被浸坏了。”颜季明道,“叔父接连提醒了圣人好几次,反而惹得圣人不快。”
“丈人回长安了?”
“这便是我要与你说的好消息。”颜季明转过头,再次露出他明朗的笑容,道:“苏毗部王子悉诺逻率部投降了大唐。”
“好。”
苏毗部归降是这两年颜真卿一直在忙的事,这是对吐蕃怂恿南诏叛乱的反击,若非安禄山叛乱,此事本可以对吐蕃造成更重大的影响。
颜真卿去往陇右时,颜季明正好在长安参加婚礼,薛白为了让他避免悲剧,故意请颜真卿带上他,如今总算是有了成果。
“此事亦是不易,吐蕃虽然松散,对苏毗部却很防范。”颜季明道:“我们暗中联络了几个吐蕃大臣才找到机会,上个月,悉诺逻与其部民到了长安,圣人封他为怀义王,赐姓名为‘李忠信’。”
“李忠信?”
薛白低声重复了一遍,觉得这名字很像之前听过的几个名字。
颜季明又道:“就在李忠信拜见圣人的那一天,叛臣李献忠也被押送到了长安。”
说着,他抬头看天,脑海中回忆起了当时的画面…
那是五月中旬,安禄山叛乱的消息刚刚传到长安,连刚从陇右回来的颜真卿都听闻了。但苏毗部归降还是受到了隆重的接见,圣人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大设宴席。宴席之前,还有北庭都护程昂的献俘仪式,被赐名“李献忠”的阿布思与妻子儿女,以及其族人被押着,浩浩荡荡进了长安城,圣人下旨,斩杀阿布思。
这是一种震慑,既是向苏毗王子李忠信展示敢于背叛大唐的下场,也是让世人相信安禄山之叛很快就会被平定。
但,阿布思临死前的高声大骂却是极大地破坏了圣人的威望。
“昏君!”
颜季明小声又用力地吐出了这两个字,之后总算松了一口气,道:“李献忠当时是这般喊的。”
薛白道:“你觉得呢?”
颜季明一愣,道:“我自然是忠于大唐社稷。”
“这是两件事。”薛白道,“忠于社稷,更该直言不讳,否则与奸佞何异?”
颜季明低下头想了想,缓缓道:“圣人涤荡武周妖风,创开元盛世,在我眼里,一直以来都是千古未有的圣明天子。”
若是这般说,薛白有些心思就不会对颜季明开诚布公,他们大可谈论些不那么隐秘的事情。
“但。”颜季明又道:“这次我回长安,看着圣人斩杀李献忠,却觉得李献忠说的没错,圣人纵容安禄山逼反他,如今安禄山也反了,圣人确实是有些糊涂了。”
“朝廷可有拿出平叛的办法?”
“我离开长安之时,听闻圣人要御驾亲征。”颜季明道。
薛白讶然,道:“真的?”
“据说杨国忠极力反对,结果如何,尚不可知。”
“最佳的平叛时间就在这样的决策过程中一点点被消耗掉了啊。”
颜季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感到心中畅快了一些。
很多他在长安不敢当着长辈们说的话,到了太原则可与薛白无拘无束地谈。
“圣人派出监军一事,朝臣们都很诧异。”颜季明道,“眼下分明是安禄山反了,却把连令诚派来监军河东,想不通…”
“我猜猜吧。”薛白道,“因为圣人认为安禄山之所以叛乱背后有别的阴谋。他虽然宠信安禄山,但心里根本 就看不起那个杂胡,绝不认为杂胡能取代他。眼下,这位圣人真正在提防的只怕不是叛军,而是有人利用叛乱对他不利。”
颜季明深吸一口气,道:“我没听懂。”
薛白的手指在城垛上轻轻点着,同时观察着他的表情,在心里做出了判断,决定坦诚争取他的支持。
非常时局,行非常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