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你看他们今日贬了我老师,真就赢了吗?待南诏一叛,赢的是谁?”
“我有时真恨不得南诏叛了,给朝堂上这些昏昏沉沉的糟老头们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他们明白一个道理,若无心理政了,便早些滚下来,莫还坐在那祸害万民。”
这样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薛白听了,也只是轻抚着杜妗的背,道:“冷静些。”
“我很冷静,这一局我们注定是会赢的,不是吗?”
到现在为止,薛白也没拿出任何南诏要叛乱的证据,但杜妗就是无条件地相信着他,因此说注定是赢的。
但薛白想要的不止是赢过李林甫,仅仅是证明他比李林甫有远见意义不大。
“哥奴、唾壶最明白李隆基的心意,他们联手贬我老师,说明李隆基根本不相信南诏会叛乱。此时必然只想着上元赐宴,普天同庆。”
“好一个普天同庆。”
“是啊。”
杜妗最懂薛白,见他眼中光芒闪烁,便咬着他的耳朵,问道:“你想做点什么?”
“我在想,如何召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南诏叛乱。”
“这不难,我们有一样利器,专门用来做这个。”杜妗道,“难的是如何召告天下,而你还能置身事外。”
“我不可能置身事外了,做得再隐秘,只要做了,都会知道是我做的。”
“那便忍一忍,我们等着?”
薛白还在沉思,思忖着倘若真的违背李隆基的心意,将要面对的惊涛骇浪自己能否扛得过去。
而他也受够了凡事都在李隆基、李林甫这对昏庸君臣的控制下,哪怕只有一次,他也想试试给他们一巴掌。
良久,他看向兴庆宫的方向,喃喃道:“上元节到了。”
~~
转眼到了正月十三,上元将至。
长安城已经沉浸在即将到来的狂欢之中,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范阳节度使从北方带来的宝货与飞禽走兽。
朱雀大街已挂满了花灯。
薛白策马从花灯点缀的长街中穿过,神情郑重,显得与整个大唐都有些格格不入。
他进了皇城,再次拐入秘书省、刊报院。
隐隐地,有丝竹声响起,有人在唱着歌,歌声幽怨。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谁分含啼掩秋扇,空悬明月待君王。”
薛白入内,见王昌龄斜倚在堂中,一手持稿,一手持酒,一边听着乐师唱歌。
“还请你们先下去。”
“是。”
“上次,我问王大兄是否想升官,答说不要,如今却又‘空悬明月待君王’了?”
王昌龄哈哈而笑,自嘲道:“我为人嘴臭,好高谈,好抱怨,做不得实事。”
薛白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道:“我老师被贬了。”
“颜清臣声望著于当世,还会升迁的。宦海沉浮,起起落落……其实已是极难得之事,更常见的是落落落落,一落千丈。”
“当年宰相张九龄公被贬,王大兄若投靠哥奴,或可仕途一帆风顺?”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王昌龄懒得回答这样的话,饮着酒,念了一句李白的诗。
薛白有话想说,但没有马上开口。
王昌龄遂问道:“薛郎有事?”
“我若开了口,或许会害了王大兄。”
“哈,能害我到何地步?”
“大概……贬官?”
王昌龄再次哈哈大笑,道:“你可知,我被你举荐到刊报院之时,李太白送了我一首诗?”
“略有耳闻。”
“诗名为《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他以为我被贬到夜郎了。我问你,官场上可还有比这更坏的下场?但即使这般,我还是收到了李太白的诗。”
薛白愣了一下,看向王昌龄那张豁达的脸,忽然想通了很多事。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王昌龄高声吟着,把酒向青天,遥敬了远在天边的李白一杯。
唐人之洒脱,尽在这一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