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认自己的一切,对于人类而言,就只是评判故事的标准而已。
苏利将视线放在了人鱼的身上。
莱亚给人的感官变化太多,无论是最开始的异质和非人感,还是后来的虚假真实,弱小无能;更甚之于是,在面对巨龙和独角兽联合进攻时,没有丝毫后退的举动……
太别扭了。
根本没有一个明确的标签能按在他的身上。
可智慧生命,本身也就不是所谓的标签,就能全面覆盖定义的。
苏利的眼睛里倒映着人鱼的身影,莱亚身形狼狈,下半身的鱼尾上大面积鳞片脱落,就连脸上也有许多风元素割出来的伤痕……
毫无美感可言。
可在他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不管是埃尔维还是巴萨罗穆,他们其实都没法移开视线。
巴萨罗穆对苏利的畏惧,除了被身体背叛的事实,更多的是源于对兽族之王的认知。
埃尔维对苏利不加掩饰的各种利用之言,就像是去鬼屋的人,一再说明自己不怕鬼的异样强调。
少年的语言在巨龙看来,本身就已经像是无法抵挡的武器,绝对的力量一并到来时,恐惧就像是针,深深的刺入了她的心扉。
那人鱼呢?
没有提前认知。
清楚身体背叛意识,却又因为自身也是水元素的原因,明白影响别人的血液运转,也同样能影响他人的身体动作的莱亚,似乎能明确定义出来的概念,至多就只是有朝一日握在手中对准别人的武器,突然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就只是死而已。
巴萨罗穆被时间影响刻下的恐惧,埃尔维畏惧有朝一日自身强大对准同族人的害怕,都不在人鱼的担心范畴。
时间在人鱼的认知中,始终偏爱他这种吟游诗人口中的奇迹之物,水族也不过只是衬托他身份和强大的工具。
他对苏利的畏惧,不源于力量,一直都源于……
灵魂。
这个人类,他能轻而易举地看清一切。
就连莱亚所辩驳的,苏利对他们的那所谓的悲剧判断,也不过只是和空气辩论。
苏利评判的是与自身无关的过去和历史,莱亚带入的是自己,是将过去同为人类的同伴,付出性命才供养出来的人鱼的极少数幸存者偏差。
最重要的是,人鱼知道,他所有的回应都不过只是自我欺骗。
似乎只有这样,才会觉得,苏利根本没有看穿他。
也根本不明白莱亚·索莫费尔德这只人鱼所拥有的骄傲。
“你是这样看待的吗?”少年的声音突然响起,不住地牵动着人鱼的内心。
语言再次化作钢针,莱亚捏紧了拳头。
“如你所说,我确实不在乎转化妖兽,也从没否认过,自己认定转化妖兽是错误的存在。”
苏利没有去尝试击碎莱亚所坚持的骄傲。
“但我同样也有一个问题,你明白什么叫做历史吗?”
这个问题。几只妖兽都陷入了迷茫。
“历史是过去发生的事,是足以以文字或传说传承之言留存下来的,有关过去的记载。”
“而你们,本来该是人类的历史。”
这句话如同寺庙的钟声,一经敲响,就在大脑中震出无数回声。
“——你们,本应该是那些历史,而不是仍然存活在当下的转化妖兽。”
这是否认,否认转化妖兽存在的合理性。
这是傲慢,傲慢到不认同因为转化妖兽才存在的一系列文明。
“人类生而平凡,想要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是无数人追求并渴望达成之事。
作为人类,每个时代都有数不清的悲剧诞生,也许那些可能曾经就发生在你们身上,也许你们也会侥幸,被偶然路过的善心人拯救一把,从此度过平凡又幸福的一生。
又或者是,没有遇见那个好心人,沉沦于黑暗之中,于不知多少年后,被将历史当做课业的后人评价成时代的反派——”
少年的话语,将人鱼带向了曾经名为“莱亚”的那个少年本该拥有的未来。
曾经的莱亚,也是一个家族的小少爷。
他或许会像大多数贵族一样,烂成人渣一般,剥削普通平民。也许也会像心怀柔软之心的贵族那般,用自己的财富接济平民。更有可能是太过倒霉,家族中落,最后不得不扛上振兴家族的责任……
但那些可能,都不会存在人鱼身上。
苏利的眼神就像是潺潺流水,于阳光之下,清澈见底?于背光之中,闪闪发光。
“不管你们有着怎样的可能,那些可能,都绝无你们从人类变成妖兽,变成非人的可能性。”
“转化妖兽,将人类转化成非人的一切,断绝的不只是曾经名为莱亚的未来,更是无数人类本应存在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