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以前从来都没有发现过的阴影,突然暴露在灯光之下,迫使着他不得不去直面凝视。
“改革现有规划,对于既得利益者,甚至是未曾发现这部分既得利益的人而言,也许是一种单方面的无故之举,可就整体情况来看……”
苏利捏着手里装着牛奶的杯子,神色沉沉。
“哪位佣兵在执行战争任务的期间,会完全放心一同执行任务的人呢?”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就是,我的同伴没有家人,所以在他死亡后,没有需要弥补的对象,那我们一同取得的佣金,只要对方死了……就将全部属于我。”
可就以往的情况来看,佣兵们会警惕周边的人的想法,并不在于对方有可能杀人谋宝,而是在于,陌生人不值得信任。
究其不值得信任的原因,竟然也只是在于谁也不知道,非自己熟悉的人会做出些什么举动,好的坏的……
最终就将这种单方面的警惕定义成了,不要拿自己去赌人性。
苏利不清楚这是人为引导还是什么别的,但他只觉得头皮发麻。
太浅薄了,浅薄到就像是浮于湖面上的落叶,看似有秋风横扫之悲凉,可湖底却充满了不知道腐朽了多久的陈泥。
这是一种意识上完全不符合常理的诡辩,却又被所有人理所当然地视若寻常。
“佣兵超高的死亡率,并不只在于战争的凶险,更多的是周边人的谋杀。”
苏利偶尔也会琢磨一下佣兵存在的原因。
联盟里的标语写得很明白了,他们就是一群为了自由,选择忠心的人。
可如果根本就不存在自由呢?
无法拿到钱,无法按照自己的想法去酒馆喝上一杯大麦酒,听吟游诗人讲述一些奇奇怪怪又充满意思的故事,又或者是,火热的去妖兽森林和异族正面战斗。
这些原本可能会存在的可能性,全都被战争任务这一概念所赋予的衍生东西,彻底抹杀。
向往自由的佣兵,大多死在了自己将要触碰的自由之前。
独行者没有享受到属于自己一人的宁静,反倒最后连自己究竟是如何死去的都不得而知。
苏利静静地喝着杯子里余下的牛奶,留了很长的时间给周边的人去思考,他的说法究竟是什么意思。
说白了,他想要告诉在场众人的有一点。
你们怎么斗,本质上都和我没什么关系。
无论这种说法是否冷漠,这也是不可忽视的事实。
不是佣兵身份的苏利,某种程度上,也是既得利益者之一。因为佣兵的服务对象就是发布任务的人,发布任务的人可以是贵族,也可以是平民。所以佣兵之间的纷争,绝对不会轻易扯到这两类人。
可这份改革又注定不能脱离这两类人。
狮子会的首领原来的身份是三星佣兵的情况下,应该就属于那些阻碍尤菲娅改革的人之一,同理可得,对方也和贵族捆绑。
这种情况下,苏利代表的是将要和尤菲娅联合的,会大规模发布普通任务的普通人一方。
而那些发布出来的,挑起势力纷争,以鲜血奠定资源划分,用佣兵的生命来决定地位高下的战争任务……
本质上对佣兵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们享受不到资源,也得不到高贵的地位。
归根结底,苏利将这些自己单方面的认定说出来,也只是想让他们能在大局上有更多参考,好使得变革的来临,更加平稳和谐。
说白了,这场单方面的个人对话,更像打工人投进了顶头boss办公室门口意见箱里的信一样。
究竟是会被看上两眼再丢进垃圾桶,还是连看都不看就扫进去……苏利也无法确定,只能寄希望于自家餐桌,能在这一次的谈话中保住小命。
深刻感叹着打工人不易的苏利,指腹摩挲着杯子,遂又用轻叹的语气说了一句:“人或许会代行工具之事,却绝不能将自己不再视为人。”
只这一句话,却将在场所有人重重敲醒。
狮子会的首领甚至有一种浑身发冷的感觉,犹如三伏天中,被莫名丢到冰天雪地。雪狼和白狐环绕身侧,却因为环境与毛色相同的原因,立于场景中的人类,竟丝毫不得而知,危险近在咫尺。
只要他们仍然有佣兵这个身份,就全部都是被害者,就全部都是贵族手中的工具。
这一点,尤菲娅想到了,狮子会的首领也同样想到。
这份震慑,与从未接触过的思想,让狮子会的首领低下了脑袋,抛弃了本就不应该存在的包袱,并且彻底放低了自己的姿态,他看向地面,以极度虔诚地姿态说道:“我唾弃着在正式了解到您之前,那过于浅薄的自我。”
苏利愣了一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