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晚然唇边的笑意褪了下去,闭眼点头。
“圣上想要你义父死,但你不愿见他死。”苏其央细细打量着那双闭合的凤眼,“可他又不准备打消这个念头,所以难逃一死,对么?”
那双丹凤眼并未睁开,吴晚然只是点了点头。
“吴晚然。”苏其央大胆地对大原储君直呼其名,“你到底想要什么?”
听到自己的名字,吴晚然终于睁眼看她,眼底似有欣喜,转眼间又成了迷惘。
“我也不知。我只知自己活不长,便分外惜命。”吴晚然苦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我不敢去奢望将来之事。”
苏其央掀开被衾,走至他跟前:“我是问你想要什么,不是问你想要做什么。”
“我亦是不知。”吴晚然又起身找了只小木凳让她坐下,“我大概没有什么想要的。”
苏其央看着重新坐下的吴晚然,红肿眼皮下的眸子清澈剔透得像琉璃珠:“我爹以前说过,不知道想要什么的人,往往是什么都有的人。”
伸出一手支起脑袋来,吴晚然抬头望她,笑问:“也许罢。那你呢?”
“一无所有之人。”苏其央也学着他牵起嘴角,露出自嘲的意味。
吴晚然有片刻的失神,他本以为她会回答她想要什么,却不想回答了这个。
“那我俩不是正好可以相辅相成、互通有无么?”吴晚然指了指他身旁空着的木凳,示意她先坐下,“这就叫偏偏最相配,不如凑一对得了。”
这话说得轻佻,苏其央没来由地燥热不安,下意识用力摇头,想要把这种情绪甩出身子去。
“你这是做什么?你头上有伤,怎么还摇头。”吴晚然慌乱地站起身,盯着她头上绷带上外露的血迹,伸出手想做些什么,可又不知该如何做。
头上又疼了起来,苏其央脸上生出许多虚汗,用眼角瞥了他一眼,随后坐下:“你这是在关心谁的死活?苏其央,还是苏夜大将军之女?”
吴晚然知道她仍在介怀求娶一事,挨着她坐下,道:“都是。你应当知道在其位才能谋其政,任其职才能尽其责。你若真想救文姨,便不该拒绝进宫听政改策的机会。”
“救文姨?吴晚然,文姨已经死了。”苏其央哀怨地瞧着眼前炭火道,“人死不能复生,这可是你说的。”
念及文姨,她的眼里蒙上一层雾气,视线又朦胧了起来。
火炉不过占了小小的寸土,二人围着炭火坐下,离得也十分近。
近距离之下,吴晚然将她娇若芙蕖的脸孔看得仔细:“大原有千千万万像文姨一样的女子,你便不想救她们么?城中歹人用荒唐的贞洁道义逼得文姨自尽,却仍可逍遥法外,你便不想进宫改律,将他们绳之以法、捉拿归案?”
苏其央摆头去看他,杏眼圆睁:“你也要用道义来胁迫我?”
她这一摆头,二人离得更近了。
炭火昏黄,木房微暖,鼻息缠绕。
一股热流从胸腹中燃起,被怒视着的吴晚然躲开她的视线:“且不说这些,如今大原皇室岌岌可危,朝廷之上风雨飘摇,厝火积薪下,北狄、靺鞨、回纥诸国在外窥视已久。若真开战了,乱世之中、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这几日你切身体会过,看过路有冻死骨,也见过饿殍的惨状,应当明白原朝不能再打仗了。若无稳定的掌权人执政去曲突徙薪,若皇权不牢、国家不统,百姓过得只会更加艰苦。”
见他不敢看自己,苏其央也垂眸思忖起来。她不过只身单影,真的能担此大任么?
忽地,她又想起临行前爹爹说你那句:“阿央才是,要好好活着,这是爹爹对阿央唯一的心愿。”
可是爹爹没有告诉她,到底什么才是好好活着。她至今都还未懂,难道只要活着,便是好好的了吗?
想了许久,应是想通了什么,苏其央不再犹豫,笃定地抬眼看他,轻声道:“好,我答应你,我会随你去京城、做那太子妃。”
话一出口,苏其央才发觉吴晚然正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木凳挪远了许多,他露出的脖颈和脸颊上也被染出反常的粉红色。
“你很热么?”苏其央以为他身上泛红是被热出来的,有些好奇。
而吴晚然还在往后挪动木凳,似乎是并未听到她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