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第一个把时光比作东流水，一去不返。一只千年的狐妖，初时并不懂其中的无奈惋惜，第一次看见岁月爬上李滋之的发，染出一根雪白，她才知道光阴的无情。

就像李滋之一样，她一开始也不曾懂得他的无情与挣扎，等明白过来，一切都已化作尘埃。

那年误见李滋之沐浴被赶了出来，她坐在门前台阶上，捧着脸，仰头看着天上又圆又亮的月亮，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生气。

自己不栓门还怪她，她又不是故意要看他洗澡的，再说了，她就看到个背而已，谁还没有啊，她还比他白呢。

还是月亮比较好看。

差不多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李滋之才收拾好推门出来，看到她仰头坐在台阶上，盯着天上的月亮摇头晃脑的，有点憨傻。

她倒是心大，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李滋之挨着她坐下，问：“你不是要走吗，怎么又回来了？”他以为她不会回来才这般松懈的。

她扭头看他，说：“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走了？”说完又扭过头去看月亮。

“可不要后悔……”对着天上的皓月与繁星，他心中拟出这样的誓言。

她状似无意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她听到没有。

他也跟着她抬头看着宽广银河之间的一轮明月。

星辰月轮千千万万年悬挂于夜空，人世间的生命相较于它们而言显得那么短暂。

心中有感而发，他说：“小白，我是凡人，会老，会死。”

“老？”她广袖从面前一挥，原来清丽的少女面容一下子变成了满脸皱纹的老人模样，“像这样？”

她笑得很开心，脸上的皱纹都被撑开了。

他评价了一句：“好丑。”

她脸色一变，迅速变回了少女模样。

她的生命才刚刚开始，还有百年千年的日子等着她度过，她还不明白老去死亡的含义，也不懂他的意思。

他摸上她乌黑的鬓发，问：“如果会变丑，你是不是就不愿意和我一起变老了？”

她扭过头，不敢看他眼睛。

良久，久到他已经明白了她不言说的答案，她有点不情愿地、细细地说了一句：“我考虑一下。”

他觉得心中云开月明，再没有什么可以困扰他。

他从袖中掏出一块用纸包着的花形饼，小心打开，递给她。

她问：“给我的？”

他点点头。

她接过，尝了一口，甜丝丝的，笑着说：“好甜啊。”于是把手里的饼捏成两半，分给他一半，说：“你也吃。”

他正要接过，她突然把饼收了回去，自己咬了一口，一脸坏笑地说：“我忘了，你过时不食的。”

他突然伸手掐住她的后颈，她没有防备，往他怀里一缩，他趁空把她手里的饼都抢走了。

她推了推他，说：“你怎么都拿走了，你太坏了！”

她想，他确实太坏了，明知道他们之间的生命是不对等的，她还有几百几千年的寿命，而他不过二十二年就归于尘土，还放纵她迷恋人间。

她为他的死亡垂了不知多少泪，怨恨他的自私无情，后来渐渐明白，他也曾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一天天流逝，却无计可施。

他只能尽量隐藏这份感情，不让她知道，以为这样，面对他的死去，她就不会太伤心。

可情感是难以隐匿的。他们之间不曾逾矩，但她还是感觉出了他待自己是不一样的，她也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这种喜欢与喜欢天上的月亮路边的花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不知道，她也不愿意去深究，毕竟他们可以长长久久地生活在一起。

她以为他们能长长久久地生活在一起。

直到他坐在镜前，她为他拔去第一根白发，一股悲伤涌上她的心头。

这是生命流逝的痕迹，谁也没有办法。

但记忆留下来了，他们吵架、下山、玩乐，她都还记得，虽然他的样子已不太清晰，但幸福的滋味仍然在心头，这或许是时光别样的礼物。

她走在连接整个院子的长廊上，看着太阳慢慢向西偏倒，日光被层层竹叶滤过，斑斑点点地洒在地上，一切好像她第一天到这里时一样。

“我没有后悔，李滋之。”

院落无人，谁也不会知道这些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