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在这世间也着实痛苦,每每意识到陆知杭不在了就备受煎熬。
“皇叔可知,原来心死时,活着也是一种折磨。”云祈低哑的声线在偌大的宫殿中回荡,话音中的凄然绝望听得人为之怔然。
云岫深深吸了口气,从未像今日这般觉得这浩荡皇城荒芜空寂得让人如此窒息,他们分明靠得这般近,云岫却觉得他与云祈犹如阴阳两隔,眼前的人早已没有生气,似乎随着什么一同消散般,他嗫嗫唇想再说些什么,年轻的帝王就先开口了。
“他说待他死后,朕想娶妻生子也成,可他陆知杭怎么就忘了朕当年想与他共度余生时就做好了孤家寡人一生的准备,如今他走了,朕什么也没有了,也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云祈眼梢微红,青筋似乎因情绪的激动而狰狞,喉中血腥味翻涌,皆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云岫心尖似针扎,他按住身旁的人,尽量缓和语气道:“陛下…皇族云氏、母族盛家皆是陛下至亲,您绝不是孤家寡人。”
闻言,云祈却是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般,他嗤笑一声,拨开皇叔的手,站起身俯视着床榻上隔着帷幔朦胧不清的人形,眼眶隐隐有湿意,可他哭得太多了,再也流不下泪,那人也再不会心疼地替他拭去,就是状若脆弱也无济于事。
幽凉凄然的声音颤抖着,道:“天下血亲甚多,却无一人能入朕心……”
说罢,那袭明黄色龙袍的修长身影踉跄着朝宫殿外走去,凌乱不稳的步履孤独而决绝。
云岫瞳孔微缩,沉声道:“陛下去哪儿?”
“正如皇叔所说,朕……还有许多事未做……”
在万千翘首以盼中,坐拥晏国江山的帝王再次身着龙袍莅临金銮殿上,单单亲口宣了两道旨意。
那清冽低沉的声线波澜不兴,像是在说些什么无关紧要的事般,却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自有史书记载以来从未有帝王下达过这般骇然听闻的旨意。
“朕与陆卿并为二圣,共治天下。”
“晏帝陆止于昨日驾崩……以国丧之礼相待。”
此两道圣旨宣读后,百官无不喧哗。
那日晏都的雪下得格外大,在皇城中覆满厚厚的银白色,寒风萧瑟冻得乞儿瑟瑟发抖。
摘下乌纱帽,身着官袍的文武百官们长跪于金銮殿外久久不起,无数道奏折上谏和天下文人的口诛笔伐也唤不回帝王执意如此的决心,甚至掀起几桩宗室造反的事来,最终都平息于晏帝手中的兵权中。
此后在允王的规劝和换了几批官员的前提下,近十载光阴过去,那道‘并未二圣’的旨意才真正落定下来。
张楚裳并未随着张丞相的告老还乡而一同离京,陆知杭出殡那日哭倒一片昔日好友,就连她偶有听闻的李良朋之子都远赴京城奔丧。
此后在晏国与汝国交战中她出力颇多,得以被云祈重用,亲眼见证着晏国的繁荣昌盛,看着天下百姓富足安康,看着分崩离析数百年的天下终在晏帝云祈手中统一。
云祈登基不过十几载,却走完了自晏国开国以来所有皇帝都未曾完成的功绩,此生除了那道‘并未二圣’的旨意被人议论颇多,似乎寻不到他的错处来,就连被诟病的子嗣问题也在其立大皇子遗孤云昭为太子时一并解决了。
此时四海升平,海晏河清,就连十年前的旱灾都在朝廷有条不紊的布置下化解,本该是令人称颂的功绩,张楚裳跟随云祈一同在登天台上俯瞰众生时才发现,那威仪不容侵犯的天子似乎对此无动于衷,像是在急于完成某些事般。
张楚裳将视线中的众生尽收眼底,半开玩笑地问道:“圣上分明正值壮年,臣却总错以为您是在赶着做什么般,圣上此后还有数十载光阴能证您心中伟业。”
闻言,头戴帝冕的天子神色露出些许追忆,他自袖口掏出那枚翠绿色的玉佩,正是符尚书赠予陆知杭的那枚,张楚裳微微一怔,似乎也忆起了那位总是活在旁人口中的陆丞相,亦或者是……另一位晏帝。
俊美的天子面前十二旒轻微摇曳,他尚沉浸在什么中,良久方才低语道:“朕担心他在奈何桥边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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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个小兔崽子真是活腻歪了,竟敢惊扰太子!”
“若不是皇后娘娘心地仁善,你怕是还在冷宫中待着呢。”
尖锐的嗓音浸满恶意,随着那一声声刺耳的叫骂声过后是拳脚到肉的闷响,锦衣玉福的小孩儿龟缩在角落,瞧不清面容。
昏昏沉沉的陆知杭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嘈杂声音,不适地皱了皱眉头,他恍惚中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破败荒芜的宫殿,以及几位身着宫装的宫女。
“我……不是死了吗?”陆知杭怔了怔,旋即就发现此时情况颇为古怪,自己就这么明晃晃的站在几人面前,而那些宫女却视若无睹,仿佛没瞧见这边还站着个大活人般,更奇怪的是他身量不低,怎地如今看这几位宫人还要仰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