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得想办法,把这孩子的心疾治好。要不然,可养不大呀。”
宋豫川清瘦的脸布满憔悴,他又落座回去,提笔抄书:“心疾难治,我自尽力而为,但求不负顾兄。”
他一个废人,能做的不多。
宋母在床边枯坐了半夜,实在是无心睡觉。直到日出,透过窗纸的日光在孩子苍白的脸上撒下一层“血色”,她突然想起来什么。
这个惊人的想法,令她在床边呆坐了好一会儿。终于,她拿定主意,起身,摇醒伏案歇息的儿子。
宋豫川抄书到夜半,正困着,就听宋母激动地对他说:“孩子的心疾难治,我看你这腿恐怕也是神仙出手才有得救。听说往东一百里有座乐游山,山上仙人有仙药……有传,两百年前,永州城瘟疫横行,便是那仙人降世,赐下仙药方才压下了疫病。”
宋母眼中放光,顿了顿,“想必那是位慈悲心肠的神仙,你不妨带上成玉去碰碰运气。”
宋豫川听到这里,才清醒过来。他皱起眉头:“娘,您说梦话不成。神仙若肯搭理这些,这世上还哪里来的苦命人。”
宋母轻叩桌子,笃定道:“你是为民请命才遭狗官毒打,落下这残疾的!万一呢,万一仙人念你清正良善,就肯医治你了呢!”
这……若要这么说,“求仙”还真是可以试着抓一抓的稻草。
宋豫川思量片刻,却又摇了摇头:“且不说世上是否当真有仙人,母亲年事已高,儿子岂能远行。况且,若狗官发现我溜了,届时为难母亲,又如何是好。”
宋母早将一切考虑妥当,当即接了他的话:“那便说你投河了!左右阿月死后你便一直这般消沉。又残了腿,一时想不开便去了。”
宋豫川听得这话,脸色发白,仍是摇头:“如此,岂不断了回来路。”
宋母愀然一笑,眼底含着三分悲色,却有七分的决然:“不回来才好!我的儿,你在永州城如困牢笼,娘如何忍见你这般受苦。待出去之后,不管治不治得好病,若有机会,可要查清楚顾氏夫妇究竟怎么了,更千万记得为你父亲平反!”
她扶着桌案,摇着头道,“我一个老婆子,狗官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你那些学生多是好的,若闻你身故,多少会照顾着我。”
宋豫川如闻惊雷,扶住桌案险些没有站稳:“可是,娘……”
宋母抬手,阻拦下他的话:“还有阿月……”
她抬起袖子擦擦眼角,“平心而论,阿月是个好儿媳。她年纪轻轻就这么去了,纵我有心放下旧怨,却是再无和解的机会。她的死,离不开贪官作孽啊……这么多的事等着你做,这么多的冤等着你平,你若执意守着我这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太婆,甘愿被困死在这永州城,那你就是个懦夫,是个孬种!你就不配做我的儿子!”
宋母越说越激动,声音不经意地放大了。床上的孩子动弹了下,迷迷糊糊地就要醒来。
宋豫川本就血丝布满的眼睛,又充斥起了挣扎与愤恨。
他行尸走肉般地活着,每一日醒来,睁眼之前都要告诫自己三声——“振作”。
可振作之后呢,什么也没有改变。日子依然被无奈包裹,狗官还是那样的横行。
他不改变,不破局,难道指望这世道自己沉下泥沙,海晏河清。
宋豫川站直了身体,抬手理了理衣领,又抖了抖袖子。然后,他弯曲双膝端端跪好,重重嗑响一个头。
“儿子不孝,再不能侍奉母亲!”
宋母微抬下巴,走到桌案旁,铺下一张干净的纸:“过来,把遗书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