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如此中气十足的声音,韩青一颗心落下来,谆谆教导:“殿下,别说脏话。”
裴缨脸上一红。
她艰难抬起头,睁开眼,这才看见自己仍然在仁安殿中,热闹的宴会早已人去楼空,整座大殿只有站在远处的韩青和那个侍膳青年,近处的是太监张万财和晚松几人,再近一些的,是昆弥。
他们为避嫌,自然都是背过身去的。
宫女托着帷幔上来,遮在公主榻前,为她换下她一身湿衣,并遵照赫舍大王子医嘱,伺候她穿上一身防风暖身的衣裙。
裴缨其实并不在乎这些,让宫女们都出去,觉得好些了,就要下榻,没想到脚下崴泥一般就要栽下去,自然是被离得最近的一袭白袍堪堪扶住。
“嘶——这他娘……这是下了蒙汗药嚒?”裴缨骂了一句,想起韩青的教诲,又及时收了口,强忍住疼意嘶了一声。
昆弥将她扶到榻上坐好。
看着他,裴缨本就疼得一团浆糊的脑子霎时清明了些——她跟此人不熟,况且觉得他这个人看似面善,实则深不可测,能不过多接触就不要接触。
不过他刚才救了自己,该说一声谢谢的。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大王子想要什么,都可以跟本殿下开口。”她轻轻地附耳说道,恐怕他一张嘴又说出什么“我要终身侍奉你”这一类的鬼话。
好在,赫舍大王子这次只是笑了笑,耸耸肩膀,又摇摇头。
算了,赶明儿拿出点私房钱给他打造个象园罢,那天看他骑着大象在街上卖艺讨钱,估摸着私底下过得也挺凄惨的,裴缨心里默默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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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眼下不宜走动,先把这汤药再喝一碗。”院正捧着一碗药来,裴缨就地歪在宫人们临时搬来的一张干净榻上,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眉头都未曾蹙一下,仿佛刚才怕疼的那个不是她。
院正谨慎地向众人道:“托大王子的福,公主殿下此刻身体之毒暂时缓解,只是身上余毒未消,还需七日排毒,等七日后无恙便可痊愈——这是处方笺。”
薛院正将写好的处方笺递给张万财便离去熬药了,他知道太后那里也有名医圣手,自然会榷议他的笺子。
张万财和晚松是替太后来探望公主的的,听见院正这么说,才放下心来,又说了一通公主至诚志勇的话。
裴缨缓了口气,才道:“太后娘娘谬赞,那都是斑衣该做的。对了,刺客的事怎么样了?若娘娘有用得上斑衣的,但凭吩咐,斑衣虽一身病躯,亦愿效犬马之劳!这话还请张公公代为转告。”
张万财弯腰称是,了却差使,提步出门;晚松自然也要随他离去,却在这时看了一眼韩青。
韩青的目光在公主身上停了一瞬,然后便默不出声跟着晚松走了。
裴缨恭敬的表情一直未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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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下仁安殿,除了自己外,只剩下两个人。
裴缨这才收了笑意,拧头看向昆弥,指着那位“侍膳”,蹙眉问:“他是谁?”
昆弥看看裴显,又看看裴缨,罕见的面露难色。
“我说了,殿下就信嚒?”
“不信。”
“他是裴显。”
谁?
裴缨倏地一惊,在他二人脸上左右逡巡,最后目光凝重地放在“裴显”身上,一错不错眼地打量他,嗤笑:“裴显早死了——来人!”
眼睛是无处不在的,她知道,所以她退后一步,等着躲在暗处的斥候们将眼前这个陌生人以及他的同谋一并拿下。
可奇异的是,今天仁安殿里,竟没有安插眼睛。
她的话无人应答。
“这是我第一次来京师,想着来看看你。”青年兀地开口,眼眸深深注视着她,“明知道去销金台就能等到你,可是我还是想亲眼看看你在你常年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裴缨呆愣愣的,她仍然不信,过往岁月中,不是没有人冒充故旧前来见她,认她,可却无一例外都给她带来了无比大的麻烦。
她又后退了一步,并往天花上看了一眼。
裴显深深喟叹一口气,可想而知她这么些年在深宫里是如何惊弓之鸟一般度过的。
“有人来了!”昆弥忽儿道。
仁安殿大门咿呀一声被推开,申云鹤提着刀大步流星闯了进来,未及给公主施礼,便用铁链锁住毫无防备的裴显两只手臂,挟住了他往外走。
裴缨忙道:“申云鹤,你放肆,本宫尚在问他话!”
申云鹤站定,回道:“请公主恕罪,事权从急,陛下命微臣尽快查清逆贼余孽,据查此人并非光禄寺侍膳官,微臣这就将他锁回去审了,也请公主不要受他蒙骗!”
裴缨:“……”
她看了看屋里只剩下的昆弥,也难得有些反应不及:“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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