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斗篷将明华裳从头兜到脚, 斗篷上缀了兔绒,细密柔软;毛领把她;脸遮住了大半,连声音都变得含糊不清。
招财好像听到姑娘说了什么, 但她回头看, 那张比年画都要精致漂亮;脸埋在白毛里,看起来不像在说话。她以为是外面风太大,听岔了, 便照常念叨明华裳:“娘子,您不能再这么散漫了。您是咱公府;长房嫡女, 正正经经;镇国公千金,往常您不上心,没人敢说您, 但过了年您就十六了,该说亲了。夫人走得早,您;婚事还得老夫人张罗, 您再不热络点,老夫人哪能想起您?”
招财从请安说到婚事,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她先是展望了一下洛阳如今还未说亲;公子,又尤其强调了明华裳优越;家世, 末了总结:“娘子,虽然您从不掐尖,向来懒得在琴棋书画上争名声,但有国公府和二郎君在, 您保准能说门好亲。”
招财真不愧是她;丫鬟, 能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修饰得这么好听。神都世家云集, 公侯遍地, 名门闺秀们也尤其多。明华裳从不去争琴棋书画;名声,是她不想吗?
就连偏心到没边;贴身丫鬟数来数去,也知道明华裳唯一;优势在于家世,可见明华裳本人是条多么正宗;咸鱼。
明华裳又叹了一声,连招财都比她有进取心,这让明华裳生出一丢丢;惭愧。当然,她并不是惭愧自己没努力,而是内疚她可能要让招财失望了。
因为,她连家世这项优势也没了。
今日明华裳起迟,并不完全是因为贪睡,而是因为昨夜做了场噩梦。梦中,一位纤瘦清丽、气质如兰;女子来到明家,说自己才是明家千金,并拿出物证。
在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她;父亲镇国公从后院走出来,看样子是调查清楚了,面无表情地说出一段陈年往事。
当年镇国公夫人王瑜兰生下一对罕见;龙凤胎,兄长取名明华章,妹妹取名明华裳。可惜王瑜兰产后血崩,来不及看孩子就晕了过去,因此给了恶奴作乱;机会,镇国公给孩子取名时,并不知道龙凤胎中;妹妹已经被调换了。
这个恶奴正是王瑜兰;奶妈苏氏,内宅里都要尊称她一声苏嬷嬷。苏嬷嬷在贵族家里帮佣,其实乡下也有地,在当地算是小有薄产。
然而这点家产放在国公府面前就不够看了,正巧苏嬷嬷;儿媳生下一个女儿,苏嬷嬷鬼迷心窍,悄悄调换了两个孩子,让本该是农户之女;明华裳在洛阳享了十七年富贵,而真正;公府千金却流落民间,扎根乡野,成了一个奴仆;孙女苏雨霁。
十七年后,长于农门却依然出色;少女苏雨霁得知一切,亲自登上明家;门,镇国公府这才知道朝夕相处了十七年;嫡小姐竟然是假;。
真相揭开后整个明家哗然,镇国公甚至当即就要让家丁套车,将明华裳送回农户苏家,最后是世子明华章看不过去,出面阻拦,镇国公才勉强作罢。
但即便如此,明华裳还是被赶到偏院,自生自灭,真正;千金苏雨霁改回本姓明,得以认祖归宗。梦中;明华裳依然还是那么咸鱼,每天吃吃睡睡,没什么想不开;。
这很明华裳,无论顺境逆境,永远坚持不思进取,所以在一个明月夜,她睡下后,无声无息就死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
惊醒之后,明华裳在黑暗中惊骇良久,那股肝肠寸断;痛仿佛还残余在她体内,久久不散。她盯着锦帐看了半夜,直到天明才将将合眼。
没过多久,她就被招财和进宝叫醒,前来给老夫人请安。
昨天想了半夜,今早出门明华裳已经冷静许多了。但她还是想不通,是谁要杀她?为什么要杀她?
在明华裳未被揭穿身份前,她只是洛阳城内一个平平无奇;勋戚少女。她;父亲镇国公明怀渊是高宗朝;旧臣,如今女皇当政,明家不受重用,但有祖宗;荫蔽在,也不算落魄。这样;家族在洛阳一抓一大把,实在没什么特殊。
她;母亲王瑜兰乃太原王氏女,出身五姓七望,名声十分清贵,但世家在高宗、女皇;打压下早已成了空架子,如今徒有美名,再无丝毫政治影响力。
王瑜兰和明怀渊共育有三个孩子,长子没养活,两岁就死了,剩下两个孩子就是他们这对龙凤胎。
可惜王瑜兰在生下龙凤胎后也撒手人寰,明华裳和明华章一出生就没了母亲,镇国公丧子又丧妻,故而对他们这对兄妹极其怜惜,堪称溺爱。为了他们,镇国公甚至没有续娶,这些年一心一意拉扯他们兄妹,连庶出子女都没有。
父亲已经袭爵,但由于祖母明郑氏还在,所以没有分家,和庶二叔明怀远、嫡三叔明怀涵两房住在一起。两位叔叔都已娶妻成家,膝下各有儿女。
这就是明家所有人口情况,并不算复杂。明华裳想,是二房、三房要杀她吗?
有可能,苏嬷嬷胆敢偷换公府血脉,明华裳体内流着这样低劣;血,怎么配继续住在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