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带的,他想起为自己找弹弓的朱宇达。
曾经在脑海中一闪而逝的疑惑,此时便有了答案。他肯定地说:“朱叔不是因为酒楼闹事才被逐出羽林卫的,是因为我。”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明明升了官,父亲和叔叔看着却不是很高兴。
他们原本求职,是想当相对自由的臣子,可皇帝一顿棒子一颗枣的,这是想拿他们当打手。别看打手风光,可干的都是脏活累活,被牺牲的时候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张中官就是最好的例子。
而且傅家还没有拒绝的权力。张中官的口供,将弹弓交给朱宇达的宫女都还在,只要傅家不配合,后面自有雷霆手段等着你。
傅希言心中憋屈:“如果我们这边有储仙宫……”
傅辅本来不想与储仙宫走得太近,但听了傅希言的故事发现,除非傅希言不是傅家的孩子,不然永丰伯府与储仙宫铁定绑在一块,撕扯不开了。
傅轩看他小小年纪大大脸蛋苦苦思量,不由伸手拍拍他的头:“迁都的余波还在震荡,各方都在浑水摸鱼,南虞都派人暗杀勋贵子弟了,陛下不会有太大动作。”
说到暗杀勋贵子弟,傅希言想起了姐姐的那桩婚事,犹豫着问:“姐姐的未婚夫……”
傅辅叹气:“刘家有意从族中再选一名俊才续上婚事,只可惜了致远。”
这个时代的女性虽不至于未嫁守节,但未婚夫惨死对女孩名声是极不利的。傅家与刘家联姻,本是高攀,又出了这样的事,以后再找,只能往下。
刘家愿意另找一名子弟继续履行婚约,是出于好意,他们自然感激不尽。不过刘家是保皇党的中坚人物,此番应对或许也出于建宏帝的示意。
傅希言说:“那姐姐她……”
傅辅说:“难过了好一阵,近来好多了。”
傅希言:“……”也是,盲婚哑嫁的,不能指望太刻骨铭心。
傅轩安慰他:“不必太担心。我们傅家在军中素有威望,不是张中官这般无根浮萍可比,不然刘家也不会愿意联姻。再说,陛下如今烦恼陈太妃侄子的案子,怕是没什么别的心思。”
*
建宏帝的确在思量陈太妃侄子的事。
与当初一面倒骂陈太妃妖妃的舆论不同,这次大多数人都同情她那戴绿帽的侄子,认为他“情之所至,情急出手,情有可原”,连朝臣的态度也很含糊不清。
远在北方边疆的老郡王特意为此写了两封信回来。
头一封还算温和,回顾了一番陈太妃昔年对他的帮助,其中有一句“陈季向陇南王进言,说你沽名钓誉,恐有争位之意,太妃宴请阮氏为你遮掩”,打开了建宏帝沉睡的记忆。
陇南王,太久没听到这个封号,竟有些生疏了。
在他成长的那些岁月里,陇南王与云中王光芒万丈,为周边的人撑起一片无边无际的阴霾,所有皇室子弟都活在他们的阴影下,弱小,平庸,永无出头之日。
不过……
他摸着玉玺,微微一笑。他终究是走出来了,每天挪动一点点,每天挪动一点点,趁着两虎相斗的机会,一举掀翻了这两座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大山!
见前一封信没有起到效果,老郡王很快又寄了一封过来,措辞激烈得多。
总结下来意思就是,当初你哥雄才大略,你弟武功盖世,都是天下知名,但我们为什么要支持你呢,因为你仁善啊,可你看看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刘贵妃心惊胆战地看着建宏帝从轻笑到大笑,最后笑到声音嘶哑,坐在椅子上喘气。
他突然问:“你还记得陇南王和云中王吗?”
他当上皇帝前,刘贵妃是他的侧妃,曾与两位王爷的家眷往来,怎会不记得?但可能时隔多年,她有些茫然地愣了下,才说:“陛下不是追封他们为‘厉王’和‘夸王’了吗?他们一个暴虐无道,一个华而不实,都不是什么好人。”
建宏帝笑了笑:“这话我拿来骗别人,你又拿来骗我。”
刘贵妃一惊,慌忙跪下请罪。
建宏帝叹息:“若是生在普通百姓家,有他们做我的兄弟,我会很自豪。”
他用“我”而非“朕”,似乎显示此刻这位北周的皇帝陛下卸下了帝王的架子,流露出柔软的内心。
刘贵妃抬起头,娇憨地说:“他们的坏话不是臣妾编出来的,都是听来的,臣妾想,一个人说他们不好,也许还有偏差,那么多人都说不好,那他们便真的有什么地方不好吧。”
建宏帝笑着将她扶起:“就你辩辞多。”
他将老郡王的两封家书都丢给俞双喜,示意他烧了,又道:“北地酷寒,如何能让老郡王一家都守着。若朕没有记错,他的几个孙子都到了入学的年纪,不如回镐京来,朕请名师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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