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顷不欲与此等沽名钓誉之辈深交,只敷衍道:“一个俗人罢了,只来贵宝地探亲,无意中听说一位方举人学问甚好,特来讨教一回。”
众人一听,齐齐扭头去看窗边的中年男子,笑道:“方兄之美名果然传播四方。”
田顷看那方举人,四十上下年纪,典型北方人长相,身材高大发密眉浓,一身衣料也颇考究,但这么看着倒有几分一表人材的意思。
他打量方文才,方文才也在打量他。
见田顷穿戴颇为华贵,扇子下竟还坠着白玉比目坠子,顿时起了结交之心。
“不敢不敢,”他朝田顷拱了拱手,摆出一派主人翁的姿态,请他入座,“学问嘛,就是要大家一同议一议才好,兄台请出题。”
田顷也不同他客气,一撩袍子在对面坐下,张口就问:
“近日我读圣人言有感,只有一点不明,敢问【有教而无类】,何解?”
众人一听,俱都大笑出声,心想这白胖子还挺客气。
也有的人看他年纪甚轻,想着或许身上并无功名,便不大尊重起来。
“兄台过来便是要问《论语》的么?”一人笑道,“杀鸡焉用牛刀?此题却不必劳动方兄大驾,我同你说了就是。”
他转到田顷跟前,得意洋洋道:“圣人此言说的是做学问一事不据对象,无论身份为何,凡有心向学者都是大善。”
《论语》而已,在座的谁没读过几百遍?当真是倒背如流了。
这厮果然是肥头大耳腹内空空,竟连这个都不知道么?
倒是包括方文才在内的两个举人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两人对视一眼,方文才迈步上前,试探着问:“敢问兄台高姓大名?我们之前可曾见过?”
总觉得来者不善呀。
田顷置若罔闻,啪一下抖开扇子,懒洋洋道:“哦,原来这就是有教无类,你们都记得圣人言,我竟不记得了!”
“兄台!”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方文才下意识抬高了声音。
田顷站起身来,“哪怕世人将我等分为三教九流,圣人尚且愿意有教而无类,无论贩夫走卒抑或沿街叫卖,并不以为耻。未曾想诸位如此这般高贵,将圣人之言都不知丢到哪里去,没说有教无类,便是与人共处一室都熏着了……”
他胖,难免中气十足,声音又大,语速又快,怕是整家酒楼的人都听见了。
五公县百姓都多长时间没见过正经的文人内斗了?一时间,竟鸦雀无声,都竖着耳朵静听。
这哪里是来与自己文会,分明是替方才那几个人抱打不平来了!
方文才被他说得面上作烧,既羞且气,“我等以礼相待,兄台却如此咄咄逼人,这是何意?”
“啧!”田顷把扇子一收,朝他脸上问道,“你听不懂人话啊?”
方文才:“……”
众学子:“……”
一群人都傻了。
这,说好了舌战文会,你咋不按常理出牌呢?
另一位年纪稍大的举子气得胡子都在哆嗦,指着他喝道:“岂有此理,这是哪里冒出来的狂徒?!”
田顷胡乱朝他拱了拱手,“不才四川举子田顷,久闻五公县学风甚浓,如今一见,呵呵。”
这个“呵呵”就很有灵性。
他好像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举人?!
这他娘的也是个举人?
你几岁?!
在场众人谁不是十数年乃至数十年寒窗苦读?一次次考了又考,可真考中的又有几个?
如若不然,也不至于如此追捧方文才等人。
可现在突然蹦出一个白胖的毛头小子来,说他也是举人,还公然对五公县学子口出狂言!
“田兄此言差矣,”方文才的面子功夫颇为到家,此时竟还撑得住,做苦口婆心状,“圣人亦有云,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天下又分士农工商,你我既然读了书中了举,代表的就是朝廷的颜面,怎能与外面的俗人相提并论?”
众学子纷纷点头,俨然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田顷却瞪大了眼睛,“你学问如何暂且不得而知,怎发如此谬论?方才,你们说有教而无类,如今却又口口声声要与旁人泾渭分明,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方文才语塞。
“这!”
众人也不禁面面相觑起来。
这岂不就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嘛!
有教无类是他们亲口承认的,要与他人保持距离,也是他们亲口说的,这……确实有些自相矛盾了。
既然拒绝与他人接触,又怎么可能有教无类?
田顷摇头晃脑道:“尔等又说士农工商,又说与商贾在一处辱没了你们,好了不得!既如此,还出门做什么?满大街都是商贾吐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