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窈的视线从他浸湿的下摆一路向上,最后落在颈间的紫红勒痕。
云窈径直问道:“怎么回事?”
乞儿顿了顿,面上忧思尽显无疑。
好半晌后,他才缓缓开口:“今日,我原想了结残生,却在护城河边见到阿黄。它失了后腿,几乎动弹不得,于是将头搁在粗枝上,好浮出水面呼吸。”
似是在回应他,阿黄亲热地舔了舔乞儿手心。
“我乃泥菩萨过江,本不愿管这闲事。可它这般虚弱还是盼着能活下去,我于心不忍,才决意救下它。”
怪不得晨间总觉得乞儿有异。
他衣裳浆洗得分外干净,长发也刻意捋了捋。答云窈时,面上扬着笑,一双黑瞳中却满是死寂之色。
分明是藏了自缢的心思。
云窈问:“那你还死吗?”
许是她的语气过于平静,乞儿也跟着松了一口气,道:“也许吧,但我想先治好阿黄。”
声音很轻,也很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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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顾钦风尘仆仆地回来时,便见云窈趴卧在小榻上翻书。
红润的唇撅得老高,听到动静,也只是回头淡淡地瞥他一眼。
“……”
顾钦捏诀去了去身上的寒气,问道:“怎么了?”
“阿黄好可怜。”云窈将头埋进书里,闷闷地说,“没想到它的主人更加可怜。”
乞儿名叫宁其修,是小村里唯一的书生。他吃百家饭长大,由村民接济着苦读十四年,终于考中秀才。
镇上的员外看中他的才能,三催四请,将人领回府上做了教书先生。
不料,员外暗地里却胁迫宁其修,命他做假账,贪污朝廷拨下来的赈灾款。
宁其修的父母正是死于春日水患,他如何能昧着良心助纣为虐。
秀才再大,大不过天去。
员外将他毒打一顿赶了出来,又三申五令,不许村民照拂,违者同罚。
宁其修走投无路,只好随牛车北上,途径登州时见风光甚好,这便留了下来。
以他之才,找些活计并不难。
很快有考生邀他一同论道,谈笑间定下誊抄古籍的承诺。
那人自称出身于望京世家,却出淤泥而不染,甘愿与寒门学子为伍。
宁其修被说动,悉心誊抄了五本有关《策论》的古籍。
是夜,二人小酌几杯,他再醒来时,考生与古籍皆不知所踪。
宁其修心下不安,却又无从纾解,只好强迫自己忘却,入学堂做起了教书先生。
一月,两月,三月……
相安无事。
当他几乎要忘记那位考生的面容,京中来了一位钦差大臣。
大臣先是礼请他随行介绍登州风土人情,待到了最后一夜,却忽地变脸,将署有“宁其修”三字的策论甩至他脸上。
翌日,流言不胫而走。
有人道,他得罪了钦差;又有人道,他得罪了京城中的大官员。
先是被学堂见逐,而后处处碰壁。偌大的登州,竟无一人敢雇宁其修。
若非城东的老乞丐收留,他早已饿死街头。
时间久了,宁其修探听到消息。原来那考生有心上谏却无胆,于是远赴登州寻一替死鬼。
天子若是喜,乃是考生的功劳;天子若是怒,便是小秀才大不敬。
无人在意宁其修。
他从怀有一腔抱负,渐渐变为只求饱腹,躯壳仍活着,内里却早已枯萎破败。
顾钦听完,见怪不怪道:“所以他想寻死。”
“不全是。”云窈改为侧卧,撑臂支起脸,“他如今捡到了阿黄,应当不舍得再死。”
她朝顾钦勾勾手指头:“你说我该寻些什么由头接济他呢?你不知道,他从来都喜欢‘在下’‘在下’,为了阿黄讨吃的那会儿,都会自称‘我’了。”
顾钦脚下动了动,却是把纱帘摘下,将云窈掩在帐内。
他道:“这张脸我见不习惯。”
云窈啧啧称奇:“不都是皮囊,你竟还挑剔。”
顾钦不置可否:“你不挑?”
她默了一瞬,顾钦便知晓是何意,于是接着道:“你心悦何种男子?”
“要有桃花眼,眸中似有星辰万千。”云窈费力地冥想,“还要……还要有高鼻梁!不笑时清清冷冷,倘若他笑时,又如山涧月水中仙,美不胜收。”
“……”
他黑着脸开口,“你不觉得要求太多了。”
云窈不悦地嘟囔道:“我看你和灵、你和闻临还有扶渊都符合呀,要求高么?”
若她只提了一个名字,顾钦兴许会高兴,不料后面还接着一串,甚至有他不曾听过的新名字。
顾钦凉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