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是他真正的亲人。
顾上弓是高高在上的卧雪庄庄主,但却总会对他疼爱有加。他看起来永远是那么温文儒雅,但他从未能够猜透这个男人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而顾杪……顾杪在他的心里,永远是个不会有一丝破绽的人。
她整日里握着剑,抚着刀,紧绷着神经,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让她惊醒。尽管她除了照顾他还要忙于其他庄内事物,但萧鹤别知道,她永远会有一丝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戒备着什么,那戒备并非是出于保护她自身,而是保护他。
他想找顾杪问个明白,可她的回答永远都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你很重要,我得保护你。”
“为什么?”
而顾杪看起来也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她侧着头想了想,似乎没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便是拍了拍他的头道:“想到了再告诉你。”
她终究不是自己的亲人,又有什么义务保护他呢?
他不值得。
八岁的萧鹤别想不懂太多事情,他只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他想,如果他能够找到自己的生父母,如果他能够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又该往何处,他就能够离开卧雪庄,不再继续累加这无法回报的人情,不再让顾杪整日整日地围着他转。
可他的不懂事,终究酿成了大祸。
顾杪为了护他,失去了拿剑的手。
顾上弓又出去了一些时日,回来时,带来了个白胡子老头。
那老头身后跟着个十六七的少年,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进庄就好奇的左顾右盼。顾上弓道,这是清客楼的月满人和他的闭门弟子岑今。
月满人不是卧雪庄的人脉,而是顾老将军的故交。
那时候的月满人还是个一腔热血的毛头小子,自告奋勇去做了北豫行军医师,刚巧,带兵的便是年少有为的顾停云。
出生入死的交情总会让人记挂一辈子,顾上弓一开口,月满人就推了所有的病客,连夜收拾了药箱跟着来了。
当然,他绝不会承认,其中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他近日刚淘得了张义肢的图纸,想找个断手断脚的人试试水。
清客楼本是间普通医馆,只不过馆主月满人刚巧对机械有那么些兴趣。白胡子老头儿看着顾杪没了大半截的右臂,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欣喜:“持斧之人力大无穷,这切面如此平整,断得真是绝妙啊!”
他身后的岑今大力的咳了声:“师父,收敛点,屋里还有别人呢。”
萧鹤别阴恻恻的斜了两人一眼。
义肢做起来不算复杂,难的是将那一堆钢铁和神经相连。
月满人捯饬了许久,才终于将那条铁家伙接了上去。
现在世间的义肢功理还算不上发达,不止是月满人,就算是皇城的那些机甲师,都不一定能够造得出能够与原本躯体一般灵活的假肢。
铁臂虽接上了,但顾杪最多只能端茶倒水,握剑是想也别想了。
月满人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千万别逞强,弄坏了他好不容易做出来的“完美作品”。没待顾杪说话,岑今就把老头儿撵走了。
“我师父多有冒犯,还请见谅,待回了清客楼,我一定好好教育他。”他道。
月满人气得吹胡子瞪眼,拐杖举了老高:“老夫又没说错!”
“您可闭嘴吧师父!”
清客楼的医术确实名不虚传,顾杪的伤势好转的很快,断口也不再会隐隐作痛。
每隔一段时日,岑今就会代替月满人前来卧雪庄帮顾杪维护义肢,频繁程度不亚于武林盟主周曲。
周曲每次来都会带上好些稀奇物件,有时候是会自己动的机械手鼓,有时候是永远不会停的铁叶风车,偶尔还会出现些莫名其妙的洋人玩意,像是能飞上三丈远的模型蒸汽船,和覆了七彩膜的钨丝瓦灯。
顾杪着实应付不来这个人,每每都僵硬地脸色铁青:“周叔,我不是小孩了。”
周曲也不尴尬,乐呵呵的自己玩起了风车:“不是小孩也能玩这些,你娘当年就喜欢这么些稀奇玩意儿。”
顾杪最害怕他搬她娘出来,毕竟这么一说,她就没法拒绝他的好意了。
说实话,起初顾杪以为他爹时常不在庄内,是去找这位大名鼎鼎的武林盟主周曲了。
毕竟有借有还,顾上弓拜托周曲帮忙振兴卧雪庄,总得偿还他些什么。可周曲这人,人如传闻,便就是真的仗义行仁热肠古道,助已故之交,且不求回报。
后来顾杪就想明白了:难怪武林盟主是他,果然名不虚传。
然她爹究竟为了什么出庄,又是出去做了什么,直到很久之后,她才明白。
顾上弓最后一次不声不响的离开卧雪庄,是在顾杪十六岁不到那年的晚春。她记得特别清楚,那会儿刚好有外来的飞艇停留在临安湖口。
飞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