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父子之间血脉相连,你我都没得选,娘走了,拂风也活不了了,我身边就只有逢月这个妻子,不论何时都请不要伤害她。还有顺子,不要动他。”
*
出了正院,侵入肺腑的血腥味终于淡了些。
雪后的桃林满目素白,莹洁无暇。
苏景玉疲累地靠坐在树下,枝头随之一颤,凉涔涔的雪花飘撒在他脖颈上,化为细微的水珠,很快消逝不见,唯有那一丝凉意还留在心间。
他望着头顶的桃树枯枝,回忆起四年前他毒伤好转,终于能自己下地走动,不必再让拂风背着,喝他毒血的频次也减少了一大半。
拂风兴奋地跑进桃林里偷桃子,用道袍前摆兜回来给他解馋。
他知道是偷来的立马把嘴里的桃子吐出来,怎么都不肯吃,还指责拂风不该偷东西。
拂风气得用力掐他大腿根,别扭地抢回他手里的桃子,边吃边吧唧嘴馋他,最终还是拗不过,放下桃子满身找钱。
折腾了半天才从鞋子里倒出仅有的两枚铜板,答应他一会儿就给桃林的主人送去。
他这才接过桃子吃了,桃子还没有熟透,又青又硬,当时却觉得无比香甜。
他仰头笑着,发散的目光透过枯枝望向天空,“老不死的,你还活着吗?要是还没咽气就滚出来让我见见!”
灰白的天空渐渐淹没在一片水雾当中,他不敢眨眼,生怕眼里的泪水落下,口中喃喃唤着:“师父,师父……”
他满脑子都是这十年间与拂风在南疆苦中作乐的生活,泪水压下后他闭上眼睛,让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呈现的更加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寒风吹卷着雪末沙沙落在他滑腻的袍子上,在前摆低洼处积了一小堆,再睁眼时日头已经高高挂起,淡黄的光晕刺的眼睛生疼。
这个时候逢月应该快要醒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向她开口,苦笑一声,扶着树干艰难地站起,抖落身上的积雪,继续朝东院走去。
逢月将醒未醒,左手习惯性地摸了摸床沿,没有摸到极乐椅,踢开被子,红润的脸颊在枕头上蹭了蹭,懒懒睁眼。
屋里亮堂堂的,是个大晴天,看样子外面的雪支撑不了两日就要融化了。
也好,子溪怀着身孕,走起路来更方便些。
她坐起身来找衣裳穿,打算梳洗完毕就去子溪房里看她。
刚一下床便看见苏景玉坐在外间美人榻的角落里,隐遁于墙角晦暗的光影中,深埋着头,墨发散落在肩上。
两根大红色的发带垂在脸侧,不同于往日的英姿玉立,整个人都仿佛笼罩在颓败的情绪当中。
“景玉?”逢月小声叫他,悄然走上前,跟着遁入那片晦暗里,蹲在地上仰头看他。
“景玉,你怎么了?”她撩开他散落在鬓边发带和头发,心里抑制不住地慌乱。
苏景玉勉强牵了牵嘴角,艰难道:“逢月,子溪她,过世了。”
他思索良久,仍然想不出能减轻她痛苦的办法,索性长痛不如短痛。
逢月的手明显一颤,懵懵地缩回身前,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睡着,眼泪却已经夺眶而出。
微瞪着双眸自语:“她,昨晚还好好的,怎么会?”
“爹跟孟氏今早在佛堂争吵,烛针伤到了她。”
苏景玉牵起她的双手搭在膝上,黯淡的目光落在袍子前摆边沿已经干涸的深褐色血迹上,闭目低叹。
逢月跟着低头,惊得张着嘴,豆大的泪珠簌簌落下。
“子溪姐姐,她还怀着身孕,她还在佛堂吗?我去看看她。”
“逢月!”苏景玉一把拽住她,不忍让她看见佛堂地上那摊血泊,“顺子已经在处理遗体了。”
逢月被他拽的跌坐在他腿上,红着眼睛看他,他面容悲戚,不像是只有子溪过世这么简单。
她心跳如鼓,攥着他的双手问他:“景玉,除了子溪姐姐的死还有别的事对不对?你快点告诉我!”
苏景玉垂着眼睫遮住眼里快要盈满的泪水,深吸一口气,笑着回道:
“今早在佛堂里,孟氏亲口承认当年是她与我爹一起逼死我娘,十年前也是她用帕子沾了平杀落艳放进我的洗脸水里。这么久以来我一直以为是皇帝下的手,没想到竟是祸起萧墙,想我死的人一直就在我身边,是我连累了师父。”
逢月心痛难忍,泪水接连砸下,紧紧抱着苏景玉,把头埋在他颈间,“想哭就哭吧,何苦强撑着。”
苏景玉又笑,硬生生逼退了泪水,搂着逢月道:
“十年前初到南疆,拂风为了救我一夜之间白了头发,他哭了三天三夜,我也跟着落泪,他打我,说我哭的样子丑死了,男人不能随便哭。我不忍心顶撞他,只说我还小,不算男人,他竟然扒我裤子,说我已经不小了,告诫我今后不准哭,我答应过他的,不能再食言。”
逢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