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方传来，他费尽力气想要抬头，身体却不受控制地低伏紧贴地面，如忠诚的信徒迎接回应祭祀的神明，颤栗的兴奋和未知的恐惧把他吞噬。

他仍在努力发声祈愿，血色却猛然暴涨，彻底吞并了他。

……

看完这三块记忆碎片后明诫沉默了许久，佛珠轻捻转动，他诵念往生咒，为丧失生命的少女默哀，为丧失理智的老人嗟叹。

尸体会腐烂，残念碎片容易被污秽的肉身腐蚀破坏，为了防止错过关键信息，明诫决定把残念碎片保存下来供后续详细查看。

嵩山佛门的因果轮回之法只能对灵魂或者残念碎片进行回溯，茅山道家的阴阳沟通之术却可以配合精准控制的五行之力将灵魂或者残念碎片从肉身分离。

明诫怀疑张忠存的灵魂就是被人为剖离了，否则灵魂和□□的联系不可能断得这么干净，于是他想请擅长阴阳沟通之术的人来确认一下，顺便帮忙分离这三块残念碎片。

本来最好的人选是程风扬，道家人极擅沟通阴阳，他身为老君弟子更应是其中的佼佼者。但程风扬在此界坑蒙拐骗的名声太盛，明诫实在是不敢高估一个“战功赫赫”——抓刚成精鸟妖都需要管理局增派支援——的人对五行之力的操控熟练度。

他退而求其次，决定找程风扬问问有没有擅长阴阳沟通之术的道家同门能来太和区帮忙。

然而程风扬不愧是能让众人怀疑茅山老君看人眼光的奇人，他介绍的茅山师兄电话无法接通联系不上，明诫怕再拖残念碎片会损毁更严重，于是请程风扬用茅山内部的传音术联系对方，结果程风扬居然说自己不会传音术。

饶是明诫自小修习佛法沉心静气，面对程风扬理直气壮地质问“有手机能打电话还学传音术干嘛”时也颇为无语。

沉默地挂断电话隔绝听筒那边引经据典滔滔不绝为自己辩解的声音，明诫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他真傻，真的，他单知道程风扬草包，却不知道老君的亲传弟子能草包到这种程度，他真傻，真的。

可是这合理吗？老君的关门弟子不会画传音符就好比博士生不知道知网，这合理吗？这不合理吧！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阿弥陀佛，这个世界太可怕。

另一边还在地铁上的程风扬讲着讲着发现电话挂断了，还郁闷是不是信号不好，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三言两语竟险些使嵩山佛子的道心动摇。

明诫挂断电话后无言地看着窗外的夜色，又默念了两遍心经，真诚祈祷另外两位，不，一位队友能给力点。毕竟芝灵灵性格跳脱一看就是个靠不住的，唯一能指望的靠谱人士只有昆山杭青竹。

*

灵佑市北边的连水区，被明诫寄予厚望的正经靠谱人士杭青竹此时此刻正在跟踪一个高中生。

清冷月光浇铸冰寒夜色，照射出斑驳树影，光秃枝干张牙舞爪地倒映在地面，杭青竹隐匿在树干后，看着那个背着书包的年轻男孩朝公园走去。

晚上九点钟，偏僻的小公园没有什么游客，只有那个瘦高的身影慢吞吞地步入年久失修的生锈铁门，巨大的常青树蔓延生长到铁门两侧的高处，男孩一无所知地走进去，像是被暗中蛰伏的巨口吞噬。

杭青竹闪身跟上。

和临时抱佛脚需要狂刷卷宗的草包程风扬以及位高权重极少亲自上阵的佛子明诫不同，自小克己复礼苛严苛苦修的杭青竹一向追求完美，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来之前他就已经在权限范围内把近二十年来全国所有的异常事件筛选了一遍，重点案件倒背如流。

此界六州高度自治，各自为政，昆山州位于国境西北，而灵佑市是中原羲山州的中心城，杭青竹并没有太多关于此地的调阅权限。

管理局并不像对外宣传的一般团结，其中利害关系错综复杂，此界政府、民间修士、彼界六柱，甚至同族的不同派系间都有矛盾冲突。此界指控彼界恃强凌弱仗势欺人，彼界自恃强大不耐继续庇佑此界人族。

各方势力粉饰太平地维持表面和平，背后却汲汲营营，只有在利益一致时才考虑合作。譬如此次除秽行动，事关全局生死存亡，五行管理局作为两界中间方建立特别行动组，说是各族合作共赢，其实暗中仍少不了针锋相对的斗争。

瑶山不满此界的精怪原形限制令已久，伏山跃跃欲试想要改写协约称霸此界，嵩山和此界关系密切选择保持中立，茅山昆山为门下弟子入此界的历练名额屡起争端，羲山亦愈有实施改革重塑权力格局的意思。

纵然四凶苏醒事关重大，六柱仍力争在解决问题的间隙里争夺话语权。

而谁能率先做出答卷，谁就是两界的救世主，谁就有机会参与此界权力分配，谁就有资格瓜分彼界资源。

如果阻止蚩尤解除封印是两界的一场豪赌，那么为了维持昆山的荣耀，为了承担肩上的重任，杭青竹要也必须要赌上自己的一切，做好万全的准备，务必在赌局中拔得头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