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大雪。
雪打灯,十年一遇之盛景吉兆。
官家开恩赏假五日,人山人海,放花灯,吃灯宴,猜灯谜,举京赏灯。真“银蛾斗彩,雪柳争辉”①。
到了元月二十,雪疏疏将停不停。
人大都乏了,又遍地的泥水浊足,宣桥这晚市,也就冷清了许多。
桥中央偏下的柳树旁,灯影还打得微亮的地方,庄惊梦将将收了两位小哥儿吃馄饨的陶碗。
简易的厚油纸棚挡住薄雪,用来煮馄饨的大锅下,柴火仍然半烧着,热的水汽遇了凉,变成一大团白雾,将她掩在雾里。
“梦娘子,收拾了吧,我与我家这口子送你回去。”
是隔壁卖水饭捻头的摊子,周家娘子的声音。
水饭,也就是粥,捻头,便是撒子,类似油条的炸面食。
周家与庄惊梦住在城郊的同一个坊里,夜晚路黑,周家娘子不放心她一个小娘子家家的,便总是邀她一同走。
“素婶都卖完了?”庄惊梦回道。
周家娘子姓许名素,四十来岁,庄惊梦称她婶子。
“嗨,”许素娘笑笑,“哪儿卖得完啊,节过完了,平日里吃晚市的这会儿子都在家里睡着,等明天上工呢。”
庄惊梦闻言一笑,确实。
戌时已过七刻,相当于晚上快九点,黑天残灯,明天又是上元小长假收假第一天,谁不准备在家早睡呢?
定不会再有客人来了。
瞅了瞅案上,擀好的馄饨皮还剩一拃高,调好的馅料倒是剩得不多,十个木盆空了八个,只剩两个里头还各有一捧的量。
约摸着加起来也就刚好做两碗。
不浪费,回去自家吃了就是。
她快速将陶碗从水盆里漂净,点头:“行嘞,那劳烦素婶等我片刻,我将这火熄了就走。”
漂净的陶碗一共十个,与筷箸调羹若干一同用绳捆好,放进箧篓里。菜案小刀,用抹布纱帕裹了,沿碗塞进篓侧。
装馅料的木盆直径约有二十五厘米,最占地方,便一个摞一个套起来,分了两份,将盛水的两个大木桶泼空之后,码进木桶中。
再将箧篓木桶都放上板车,就剩下熄火、泼馄饨汤、收桌凳。
庄惊梦一边利索干活一边与许素娘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笑笑那些口没遮拦的食客,品评一下柳枝头上半残的元宵花灯,再叨叨明天又要早起。
市井小商贩的生活便是如此日复一日。
俩女人说话,周万山就在旁边闷头干活。
倒厨余汤水的沟渠不近,庄惊梦一人抬那煮馄饨的大锅很是吃力,笑眯眯请他帮忙:“万山叔,劳烦您同我一起倒这大锅。”
周万山手中提三只大木桶往板车上堆:“来了,你放那便是,我顺手就倒了,不用你同我一起。”
庄惊梦谢过,俯下身,刚要拿水去泼灭陶炉芯里的火,就听见背后有人问:“摊主人,馄饨还卖不卖?”
是两年轻哥儿,一高一矮,各自背一个包袱。
问话的是矮个的,穿布衣。高个的穿的是绸衣,身材笔挺,鼻梁高直,是个俊哥儿,手里还牵一匹深色高壮大马。
不消说,是大户人家的郎君带着小厮。因为在这个朝代,一匹这样的马价值约莫百八十万大钱,非一般人家可承受。
庄惊梦怎好说不卖,连忙带笑:“卖的,卖的。二位郎君请坐。”
但目光瞥到还放在外头没收拾的馅料盆只有两个了,分别够一碗馄饨的量,又补充道:“今日天寒人少,小摊备料不多,只剩皮蛋鲜肉馄饨和虾仁鲜肉馄饨各一碗。不知是否合二位郎君的心意?”
“只剩最后一碗?定不新鲜了吧。”布衣小厮口快,看向绸衣郎君,“要不阿郎吃点别的?”
却见郎君摇摇头,目光落在小桌右侧上方,表情似乎很感兴趣,道:“请问摊主人,皮蛋是什么蛋?鲜肉是何种肉?”
庄惊梦这才发觉,用草绳子串着拴挂在两棵柳树上的馄饨菜牌忘了摘了,皮蛋鲜肉馄饨因为是主推口味,挂在正中央。
连忙答:“鲜肉是猪肉,三肥七瘦。虾仁是当日的河虾,新鲜脆爽。皮蛋则是以鸭蛋制成的一种新鲜吃食,有种特殊气味,鲜美爽口,香而不腻,与猪肉相得益彰,郎君一尝便知。”
“好,那就请摊主人各来一碗。不知一碗几个?”
“一碗十个。郎君若嫌少,隔壁是卖水饭和捻头的,口味也十分好,郎君放心买来一同配着吃。”
庄惊梦笑着回话间,已经取出用纱布盖着的馄饨皮,一手拿长筷箸熟练搅拌起馅料。
许素娘先前忙着收拾桌凳,突然一抬头,见庄惊梦的摊子上不知何时又来了人,正要打手势问她是不是不走了。
这会儿闻言,连忙将自家菜牌一同递过去,说了还剩什么水饭、多少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