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暑气是从脚下开始蒸腾的,滚烫的空气被她往车库里一带,就要凝出水滴掉到地上来。
骑手方锐桐凝望着眼前铮亮的哈雷机车,绷住了唇角。
昨天刚刚开去洗过,但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
脑海中演绎起自己主演的泥中飞车剧场,雨中机车呜呜哀鸣,4s店的镶金橄榄枝已经伸来,这念头令她按响了旁边的黑色宾利车钥匙。
故乡荣城的气候,无比熟悉的闷热反复重申着一件事——她回来了。
当身体被柔软的真皮座椅包裹,发动机发出悦耳的第一声轰鸣,车窗外的第一口空气进入鼻腔,方锐桐终于接通了响铃十一声的电话。
方锐桐微笑着:“hey,亲爱的。路上堵着,什么事找我?”
对面的女声中文并不流畅,“Rachel,远方再次传来了你的消息。我为你的魅力深深屈服,听说前一天,两个男模大打出手因为你的缘故?”
方锐桐警觉,踩了一脚油门,脑子里做着中译中,滑出去几米远,挪到车库门口,又被前车堵住了,刹车,只好看门卫第一千零一次指挥司机退后到刁钻的识别区域上。
“Michael,荣城为什么有你的情报网?情报,这个词汇你能理解吗?”方锐桐在对面短暂的沉默中抓住了反攻的机会,“不用理解,你不需要理解做衣服这个话题之外的词汇,这就足够你稳妥地开拓中国市场,赚走很多的钱。”
对面发出了大洋彼岸的困惑:“为什么?”
“对你而言,除此以外的,多一个词语就多一份风险。”
然而方锐桐的善意忠告换来的是Michael降低如Siri的智力。
Michael说:“我不太理解你的意思。”
然后她灵性地开始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到做衣服,我太久没有等到你的作品了,作为你的导师……”
方锐桐:“很感激你关心我的私生活,我们下次见面聊。”
随后果断地按下了电话。
Michael是个可怕的中国狂热爱好者,体现在她对中文和中国学生的强烈爱好上。
不幸的是,方锐桐是个会说中文的中国学生,更恰好是很有天分的那一种。
这直接导致Michael对她投入过度的关爱,在她回国后三天两头打电话来问候,为师出有名常常借一个催稿的名头,实际内容多数落脚到八卦和深度中文学习上。
但光是提到稿子的G已经足够让方锐桐焦虑了。
回国以后,她什么也画不出来。
工作室的租金从六月付到了九月底,一个季度过去三分之一,她没有一张满意的稿子。
这是促使她走上送外卖道路的原因之一,Michael告诉她要多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
方锐桐无比同意这一点,但这里存在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她没有钱,还被一掷千金的工作室牢牢束缚在了荣城这片土地上。
这是方锐桐一拍脑门想到的解决办法。
成为一名骑手,在荣城的大街小巷里穿梭,与荣城形形色色的人接触,这是一个完美的方案。
但另一个还很关键的问题又出现了,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没有钱。
车库里的哈雷机车每一次闪烁车灯都是对她的嘲讽,富二代的资产为她套上了很多沉重的枷锁。
并且时刻面临着釜底抽薪的局面。
应该为她加薪的爸总是突然不加了。
Michael电话挂断两分钟后,爸爸发来了新消息。
-爸爸:从小我就教育你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爸爸:虽然你之前在姓周那棵树上吊死了还挺遗憾。
-爸爸:但是也没有吊在两棵树中间搭个木板荡秋千的道理。
-爸爸:不要再让我听到这些风言风语。
-爸爸:找个正经活好好干,你们那个圈子怎么这么乱。
这是促使她走上送外卖道路的原因之二,他爸单押着警告她找一份正经工作。
正巧这会车载广播开始催命来了。
“您有订单即将超时,请尽快处理。”
无情的外放骑手提醒分毫不差地进了方锐桐的手机麦克风,即将在一秒不到的时间内发送到一个名为“爸爸”联系人的微信消息上。
方锐桐刚刚出发,已经身心俱疲。
她抿着嘴,推了张cd进去。
方才讲着“两个男模”之类污言秽语的播放器,现在已经流淌出悠扬的古典乐章,正被深深涤荡。
在德彪西的乐曲中,方锐桐得到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时间缝隙中的平静,前车似有所感地灵活动了动,开出去了。
黑色宾利顺势缓缓上坡,伴随着“滴”一声和系统电子音“请通行”的美好祝愿,走上了送外卖的康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