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他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如今倒也没多少后怕了。 只是这庙,他实在是不敢再待下去了。 他走得时候阿桔并未醒,他本想同她告别,又觉得打扰她睡觉实在是唐突,所以便自顾自地走了。 却不想阿桔竟追了上来,鬼鬼祟祟地跟了他一路。 张浩生只得停下来脚步,无奈地转过头,问道:“阿桔姑娘,你为何还是跟着在下?雨已经停了,姑娘还是早些回家,莫要让家里人担心。” 阿桔抱着一篮半枯萎的桔梗花,向他的方向挪动了几步,杏眸中凝了几滴泪珠:“我能不能跟着公子……我已经没有家了,我可以给公子为奴为婢,只要公子别丢下我。” 她本就长得娇俏可人,几滴眼泪将落未落地缀在她眼尾,那泪将落未落,又带着几分楚楚可怜,让他实在不忍。 张浩生的语气变得缓和了些:“你的家人呢?” “阿桔没有家人了……花坊里的管事说若我一天之内不能将篮子里的花都卖光,他就要活活打死我。我不敢再回去了……”阿桔抽了抽鼻子,抬起红色的眼眶道:“公子,阿桔什么都会的。洗衣做饭,劈柴织布,或为公子研磨,阿桔都可以。” 只要能留在他的身边,她做什么都可以。 张浩生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空袋,苦笑道:“可我并没有银子给你。” 怎么会有人平白无故地就要留下他身边,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她贪图的。 阿桔猛得摇头,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阿桔不要公子的银子,阿桔只要公子别丢下我。” 她对他并无所求,只希望能有机会予他所求。 张浩生将她的手从衣袖上抽开,见一时没办法甩掉她,只能默许她暂且跟着。 阿桔收回了眼中闪烁着的泪光,忙不迭地跟上前去。 昨夜的一场冷雨将城北的小摊吹得凌乱,木质的桌板横落在地上,未干的雨珠从板上滑落,混着尘土滴在了地上。 耳畔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咳咳……”张浩生循声望去,还是昨日的那对祖孙。 昨夜雨下得那般大,他们原是躲在摊贩留下的布帆下,硬生生挨过来的。 大约是受了凉的缘故,男孩的咳疾更重了。他原本苍白的小脸涨得有些发红,双睫微微颤动,呼吸声愈发地急促,胸膛来回地起伏着。 张浩生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发觉那额头滚烫地如炙火一般:“为何不带他去求医?” 他昨日将腰间祖传的一块玉玦给了他们,那玉玦多少还是值些钱的。 老妇人认出了张浩生就是昨日的善人,眸中盛满了感激之情:“我将公子昨日给的玉当了些钱,虽买下了些吃食和御寒的衣裳,却不能……不能求医。” 老妇人给男孩盖好了衣裳,掩面而泣:“我们是从柳州来的,柳州闹了饥荒,好多人都饿死了。医馆里的人见我们是从柳州来的,怕我们得了瘟疫,不愿诊治。” 饥荒之后往往遇上大疫,从受灾之地来的难民虽侥幸混入了京城,却也不被官衙所接纳。 即便是官衙偶尔的开仓放粮,多数时候也只是做个样子罢了。 张浩生更感气愤,攥紧了拳头道:“都说医者仁心,他们将医术都读到哪里去了?” 阿桔蹲在地上,拿起男孩的手腕,仔细得打量了一番:“先父曾是开医馆的,对于医术我也略通一二。他只是受了风寒,并非得了疫病。” 阿桔说得很笃定,张浩生倒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小姑娘,竟也通些黄岐之术。 阿桔取出篮中的一枝桔梗,信誓旦旦地说道:“桔梗,桔梗可以入药,可治风寒之症。” 老妇人原本黯淡的眼眸中多了几分光亮,皱纹遍布的眉梢舒展了几分,她颤抖着握住了阿桔的手:“真的?” 张浩生也不知为何,他没来由地相信阿桔,他望着阿桔澄澈的双目,替她回道:“真的。” 阿桔用妇人剩下的银两买了煎药的器具,张浩生寻了一把蒲扇:“这药该如何煎?是要快煎还是满煎?要煎多久?” 阿桔想了想,道:“快煎,半刻便好。” 张浩生虽有些疑惑,却还是依照了阿桔的法子煎完了药。 张浩生吹了吹熬好的汤药,递给了老妇人,摸了摸男孩的额头道:“别怕,喝完就好了。” 阿桔的左手默然地攥成了一个拳头,小心翼翼地藏进了袖中。 只有以她的血为药引,才可治风寒之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