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面相对,想去的随意便是。
推敲主帅用意,属官带着这道命令退出帐中:“是。”
有功将士。做个表率。抚慰军心。
这三个词在脑子里滚来滚去,披着外氅写废一张又一张名单,属官考虑得彻夜难眠。
“莫不是大将军想为新开的……冰人馆造出名气,”属官家的聪明夫侍环到她身后捶背,“您想啊,那奇巧阁开业都要搬来一堆瓷啊玉啊撑场面的。”
“别别别,瓷啊玉的我们可买不起。”
邹黎出门买软装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进了店铺随时看我眼色,眼神不对了立刻找个借口带我走。我们要的是氛围感,氛围感而不是富贵感。”
红木桌椅是买不起的,但扯些素雅布匹细细致致滚了边做桌布是可以的。
成套的定窑杯盏是买不起的,但挑些胚面温润没有瑕疵的白瓷茶具是可以的。
名家手笔是买不起的,但吹捧系统两句,用甜言蜜语换来一幅洒金月姥像兼一只铜香炉是可以的。
“十五开业。”东挑西选,邹黎累得连毛裤都宽出一条缝,“还有七天,辛苦大家。”
邹娘子放心,余下三人纷纷点头。
摆设装饰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原料成品买回来,剩的就只有手上绣缝和清理打扫了。
“冰人馆还没开门。”又是一次采购,千雪和万柳准备随邹黎出门买货搬东西,“宁郎君,你自己在这里守着行不行?”
可以的,哑郎捏着手里缝到一半的叶子飞针走线,他在这里看店,没事也不会到处乱跑。
那就走吧,回头看一眼扮女子扮得越发娴熟的哑郎,算算应无大事,邹黎带着千雪万柳离去得脚下生风。
然而。
谁都没有想到,安稳了这么多天,冰人馆偏偏在今日迎来一波不速之客。
哐哐哐——
哐哐——
哐哐哐哐——
有人在冰人馆外重重敲门。
邹娘子她们回来了?想了想,放下针线、抽走门闩,独自守店,哑郎竭力忽略心中划过的紧张。
不料木闩刚刚取下,馆门便被人大力撞开。
门扇打到墙上砰然作响,不等看清来人,猫猫的眼睛先被突然射入的光线刺得一闭。
十五六个家仆乌乌泱泱冲进铺面,绕着打枣吃里三层外三层围成死圈,这些人二话不说先把店里的东西打砸一番。
你们在干什么?!!眼看刚刚立起的树干被人抽了支柱踹倒在地,一根棍子砸到柜台上又凌空飞起,猫猫险险躲开便看到树干上端裂开几道显眼纹路。
“窗格也给我砸掉。”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轰然巨响中阻拦不及,哑郎甫一回头就对上这轻飘飘语调的主人。
打枣吃还是第一次见到放肆得如此光明正大的郎君。
头束白玉发冠,身着软绸锦衣,连他随手摘了丢给仆侍的斗笠上都坠了十余颗圆滚滚琉璃珠。
在馆中慢悠悠扫了一圈,走回哑郎面前,来人终于舍得抬起眼皮:“你就是那个卖了五两银子的哑巴?”
像是有极其尖锐的东西擦过鼓膜,最不愿意提起的伤疤被人骤然揭穿,猫猫的耳中嗡然一声。
而这彩衣着锦的郎君也并不是真心要听哑郎的回答。
“你知道我是谁吗?”
扫开衣袂坐下,他口中的谦词离着本意有八百余里:“在下姓方,青州刺史方氏的方。”
打枣吃茫然不知所措。
相比贺兰大将军全城皆知的美名,青州城内的文官倒是被衬得没有多少存在感。更别提平头百姓中又有几人分得清正正副副的官名。
但猫猫在处斩奸细的告示上见过“刺史”这个称谓。
跟随在“大将军贺兰姝”和“州牧沈可均*”之后,哑郎就是再不了解官阶也能猜出,“刺史方闻章*”决计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物。
这是在装什么可怜?!
看着哑郎愣住的样子,方令仪*拧起眉毛。得亏这是个哑巴,要是能说话现在还不唱念做打演起委屈了!
瞧他那副上不了台面的哀哀戚戚小家子气,方令仪以手掩鼻,也不知道大将军到底看上他什么。
方令仪的蛮横并不是毫无根据。
母亲是行监察之权、可与皇帝密本上奏的州部刺史,方令仪自打记事起便听爹爹念叨,借着方氏的名头,一定要想个办法让他嫁与贺兰大将军。
尽管娘亲偶然听到一次后大发雷霆,方令仪敛起目光,可爹爹也只是明面上不再提及——
他暗地里照旧在联系母家,林林总总想着各色办法,说是无论如何都要把幼子抬过将军府的正门。
正夫意欲如此,方闻章忙着官场诸事的时候,那些后宅仆俾便常常凑到小公子身边逢迎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