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月十六,天晦暗,忌出行嫁娶,宜安葬行丧。
一间方正的屋子,门窗紧闭,内里燃着香炉,缭绕的烟雾蒸腾而上,够着了镂金的横梁。
床榻之上躺着一位面容俊朗的公子,虽闭目犹可见其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质若璞玉,只是身上少了些活人气。
四下静谧,屋外,院中,乃至门前连个侍奉的奴仆也寻不见身影。
街上清冷,青石铺的地面积了水,一脚踩上去,水花四溅。
华清街上余一人行色匆匆,长袍下摆上沾了泥水,狼狈了不少。
天上连绵的黑云仿佛下一瞬就要落到行人的头上,正是晌午,却宛如夜幕降临。
良久,榻上之人微睁了双眼,转而便又合上。忽而他便直直地坐了起来,睁眼时,眸内有一瞬间呆滞,恢复清明后眼里积满错愕。
似梦非梦,犹如雾里看花。
这地方他再熟悉不过了。
公子不曾动作,就静坐在那,修长的指节也不曾挪过一丝一毫。
远远看去他便好似与这屋子一同静止在了浩渺的时空中,也不失为一道好风景。
他只是用眼睛打量着四周,轻飘飘一扫而过,那是一双淡漠的眼睛,看着是个薄情郎。
嘎吱一声,来人放轻了动作,小心地将门推开。
公子侧目望去,来人瞪大了眼睛,欣喜之色在他脸上炸开,扫去了屋内的沉闷。
“萧夫琅,你可终于醒了!”
“……”
这沉寂的屋子兀地被人扰了清净,那股笼罩的屋子的死气一下子散去了大半。
“怎么,傻了不成?”来人下摆的污水一滴一滴落在了屋内,被公子用眼睛死盯着。
“你不是死了么?姚凌……”他淡淡开口,似乎还游离在人世之外,“你从不肯入我梦,如今是来找我算账了吗?”
“不过是落了一次水,难不成连脑子都烧坏了?”姚凌气道。
这人好死不死,才刚醒呢,就咒他死了,亏他还对这人这么上心。
萧夫琅愣怔了一刹那,他不得不承认,这不是梦。
“我问你,今夕何年?”他蹙着眉头问道。
在梦里,他都不曾见过如此鲜活真实的场景。
床榻的质感,屋外的雨滴,指甲陷入肉里的疼痛,以及他那可麻木不仁的心。
就如同身临其境一般……
“武王二十一年。”姚凌道。
“你说什么?”
武王二十一年,竟然是武王二十一年!
萧夫琅激动地从榻上起身,连鞋履都顾不得穿上,颤抖地手紧握着姚凌的肩,重复道:“武王二十一年,当真是武王二十一年?”
“不然呢?”姚凌看着他反问道。
半响他松开了手,颤颤巍巍地后退了两步。
萧夫琅不禁大呼出声,顷刻面目狰狞扭曲在了一处,他什么也不说,只是仰头长笑,悲恸处不觉留下几滴泪来。
武王二十一年,他还有机会,他还来的及。
没有人会死,没有人会离开他……
“萧夫琅,你发什么疯呢!”姚凌看着他那神情恍惚的模样,心里盘算着是否该为他找个医官来瞧瞧。
“姚凌,我没疯。”萧夫琅偏头看向他,收起了自己那副疯癫样子正色起来,理了理自己的白内衬,那双眼眸中闪着异样的光。
自从与他相识以来,姚凌从未见过他眼里露出如此这般的渴望。
难不成是这人想通了?
“你想干什么?”
“找人。”萧夫琅回答。
找人?姚凌有些错愕,找什么人?他难道对那个位置就一点也不上心?
“找什么人?”
萧夫琅不在多言,转而推开了门窗,屋外冷飕飕的凉风轻抚过他周身,这一刻他才真正地活了过来。
他要找的是令他生不如死,令他魂牵梦绕,令他肝肠寸断之人。
东边的任何风吹草动可瞒不过西边红透半边天的晚霞。
东边的那人才醒,西边便得了消息。
“启禀公子,他醒了。”
在这座城中能被人称作公子的人屈指可数,寻那宗亲族谱来看不过二人尔。
行云流水的笔触顿下了,大片了墨顺着狼毫笔滴下——这幅画毁了。
“兄长醒了,那自然是好事,我等也该备车马去看他才是。”薄唇轻启,吐了几个字出来。
“属下领命。”
人去楼空,徒余半盏茶香。书案上只静静躺着一副残缺的画——那块有污点的地方被人齐整地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