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规矩,天子午膳,规制是六菜一汤。
内侍们鱼贯着进来,有服侍周瀛洗手净脸的,有摆盘摆箸的,阵仗大得让一旁默默收拾着御桌上的笔墨的蕴因暗暗咋舌。
从前阿砚在庄子上住着的时候,身边只有明胜一人跟着,倒全然看不出他生来便是这样讲排场的贵人。
念头一起,她心里又发笑。从前的书生周砚,与如今的天子周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若是她一朝东山再起,定然也再难寻落魄之时的半点痕迹……便是瞧见她落魄的人,她再遇也会心里不痛快。
她站了两个时辰,天子的视线却没怎么停留在她身上,或许正是因此缘由。如此一想,蕴因顿时便想识趣地退下了。
低头路过那一抹明黄身影时,对方淡淡的声音却响了起来:“朕让你退下了?”
她怔了怔,低声道:“奴婢粗笨,唯恐让陛下瞧了没有食欲。”
“粗笨?既然粗笨,吴氏从前又为何会刁难于你?莫非今日在御花园中你所说的一切,皆是欺君?”
“奴婢没有。”她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旋即缄口不言,往外走的脚步也停了。
“来净手。”
她怔了怔,不解地抬起头,正对上男子幽深的曈眸,听见他淡声吩咐:“给朕布菜。”
她咬了咬唇,在内侍们谄媚殷勤的目光里净了手,用干净的热帕子擦了擦,旋即晕晕乎乎不知怎的就被众星拱月般送到了一边的宴息堂。
浓郁的老鸭汤,酸甜的蜜汁乳鸽,鲜美的小黄鱼,酥脆的芙蓉大虾……粉彩的小碟子摆了满满一桌子,一看便让人咽了咽口水,将烦心事俱都抛到了脑后。
蕴因也是如此。
自打殉葬的旨意传到钟粹宫,她便没心思也没本事吃上一顿像样的饭菜了——被择选为司寝宫女后,尚寝局的女官为了让她们体态纤细,提高被陛下一眼瞧中的可能性,更是半点荤腥都不让她们沾。是以一瞧见这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她肚子里的馋虫便被勾了起来,尤其是这些是都不需要她亲手做的,便显得更为诱人了。
她眼巴巴地瞧着,却还没忘了自己的职责使命,只能忍着馋意安安分分地布菜。
这些东西不止入宫时嬷嬷教过,尚寝局的姑姑前几日也提过。她小心观察着周瀛的表情,见他看了一眼蜜汁乳鸽,便立刻知情识趣地夹过来,很是懂规矩的样子。
周瀛吐出一口气:“罢了,坐下一起用。”
蕴因执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很是意外他会这样说。
二人先前的确经常一道用饭不假,但都是她死乞白赖地打着她想尝尝自己做的菜的味道,免得让他故意挑她的毛病不付账的幌子,非要在他身边添个座的。那时他大抵是脾气好,不习惯同人一张桌子用饭,却也容忍下来。只是主动相邀她一起用饭的时候,记忆里却没有。
而眼下,他贵为一朝天子,又怎么会邀她?
迎着蕴因惊讶的目光,周瀛面不改色地自己夹了一筷子鸽肉:“……从前在西北的时候,习惯了与将士们同寝同食。”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听太皇太后说,他在外头广有仁名。
她有些出神地依言坐下,再抬眼时怔了怔,忙阻止道:“陛下,那不是鸽肉,那是蒜瓣。”
男子的表情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很快又神色如常道:“朕知道,这是宫中特制的腊蒜头,很是酸甜可口。”说罢便将食物送入口中,一脸淡定地咀嚼,毫无不适。
蕴因愣住了。她记得他从前从来不碰这个的,她有时故意将其余的食材做得与蒜头形容相近,哄骗他吃下去,他上当后还要气得脸色发青,不理她好几刻呢!
大抵是,人真的会变吧。
是什么改变了他呢,是西北吗?
“朕觉得有一事很奇怪。”静了片刻,周瀛看向她,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你说吴氏自打发现你容色出众后,便一直刁难于你。依照她的性子,你是如何在宫中存活至今的?”
闻言,蕴因有些紧张地捏了捏手。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他从前十分坚持的规矩,每次她叽叽喳喳地缠着他同她讲话,他总是很无奈的样子,却没想到,如今他连这个也戒掉了……此刻倒叫她颇感压力起来。
原来他方才说的怀疑她欺君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心中确实有疑虑……她思来想去,觉得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轻易将此事蒙混过去,只好垂着头交代了实情:“……奴婢恰巧从一古方中知晓了遮掩容貌的法子,趁当时的容贵妃有意毁了我的相貌伪装她计成,此后便被吴氏赶到了后面做洒扫宫女,自此倒也无甚关注在身上。”
殿中沉静了一会儿,蕴因听见男子微微吸了一口气,喃喃开口:“怪不得。”
她讶然地看他,试探着重复:“怪不得?”
天子却很快回过神来,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当了许久的洒扫宫女,怪不得连研墨这种小事也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