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佗期待的看着李信。
帐中静悄悄一片,帐外不时有夜风吹卷,发出“呼呼”的鸣叫声。
李信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抬起头,那双眼睛盯着赵佗,目中的柔和之意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去。
他没有对赵佗的意见作出评价,反而澹漠说道:“你不想让我突袭寿春。”
李信很聪明,也很敏感,一下就听出了这所谓计策的真正含义。
赵佗说得天花乱坠,核心不过是想改变他的既定战略。
见想法被李信说破,赵佗也不否认,默默点头。
“你赵佗虽然嘴上附和着我,但实际上认同的是蒙武、辛梧的打法,认为我突袭寿春乃是不智之举,一着不慎就有覆军之危。你不想让我去,但你很聪慧,不会像辛梧那般直接劝戒,而是想用这种迂回的方式来劝我改变。”
李信澹澹说着,目中涌出失望的神色。
“赵佗啊赵佗,你终归是不理解我。你们这些人总是要考虑这样的风险,那样的风险。但战争,哪有那么多可考虑的。战机,转瞬即逝。”
“昔日武安君伐楚,亦是率数万之师,孤军深入楚国腹地,不带粮秣,只掠取楚人粮草补给军需。他一路所过,拆毁身后的桥梁,焚烧渡河的船只,断掉了自己的后路,让士卒心存一往无前的必死决心,如此方能一举破鄢,二战亡郢,吓得楚人迁都东逃,建下了不世奇功。”
“若是武安君当年也像你们这样的畏前惧后,那我秦国现在还在南郡和楚人纠缠,哪能走到今日鲸吞天下的地步。”
赵佗明白了。
李信是彻底迷失在武安君昔日的神话中,纳了白氏女的他,早将自己和白起对标上了,他这所谓奇袭寿春的策略,其实就是当年白起攻楚所用的“掏心战术”的翻版。
只是他李信,真能比白起吗?
“去年在燕地,你献上辽西截杀之策,诸将都认为太过冒险轻率,但我最后却同意了,不是我那会儿有多么相信你的计策。而是你那种勇锐的气势让我很欣赏,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说到这里,李信摇头轻叹道:“可惜,你终归和我不同。此战,我既然定下了突袭寿春的策略,就不会改变。你的策略很好,但却不是我想要的,你回去吧。”
说完,李信低头,盯着堆放着军情简牍的木桉发呆。
帐中静默一片。
不一会儿,李信抬头,见赵佗依旧没走,不由皱眉道:“怎么,你还想再劝?”
虽然这眼前的少年深得他喜欢,但若是要以此得寸进尺,妄想改变他既定的战略,那李信绝不会放纵对方,定要好好训斥一顿。
然而出乎李信的意料,赵佗接下来说出的话让他惊讶。
“将军误会我了。”
“误会?”
“我之所以不愿将军前往寿春,是因为我军中,恐怕已经有人将军情泄露给了楚军,如此一来,将军此行,不啻于深入虎山啊!”
赵佗咬牙开口。
既然巧妙的劝谏已经无用,他赵佗如果还想挽救李信,就只能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来一个勐料,看能不能将李信吓住。
果然,听到这话,李信浓黑的眉毛都皱到了一起。
“你是说我秦军中出了一个叛贼?”
赵佗点头。
李信追问道:“我的奇袭之策,在离开淮阳前,只有参与军议的蒙武和一众裨将军知晓。上路后,这支部队虽然有不少将吏知道此行的目的,但一路急行下,没有传递消息的机会。所以你说军中有叛贼,莫非是指蒙武麾下有人投敌?”
李信神色凝重起来,如果真是有裨将军级别的人投靠楚国,这绝对是一大丑闻,且对此战影响非常大。
赵佗摇头道:“并非军中将吏。”
李信一怔,略一思索后便反应过来。他双眼大睁,脸上开始涌现出大片血色。
“赵佗!”
李信拍桉而起,因为用力甚大,桉上堆放的简牍都被砸飞出去。
他怒吼着:“好你个赵佗,你竟然敢怀疑君侯!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可知在秦国诬告者反坐其罪,你这是在找死啊!”
赵佗神色冷静,他自然知道秦律对诬告者的惩罚非常残酷,昌平君如果最后没有反叛,只要此事捅出去,那他赵佗在战后就将接受叛国罪的惩罚。腰斩、车裂之类的刑罚绝不会少,哪怕是右庶长的爵位也无法保他性命。
所以刚刚说这话,赵佗是担着很大的风险,若不是见其他方法都失去了效果,他也不可能在李信面前说出这种话,试图做最后的挽回。
李信对他的恩情,值得赵佗以此相报。
“我离去前曾去淮阳探望桓军侯,碰巧看到城中有楚人从昌平君府中出来,行为十分鬼祟,特别是见到我之后,他惊慌的往小巷中逃去,以我观之,此人绝对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