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是陡峭难行,人迹罕至之处。
千百年前,进山的小道上还曾立过几个路牌石碑,如今早已成了树木野草攀附安居之处,就算有误入其中的旅人,恐怕也根本辨识不清其上早被雨水冲蚀干净的天虞二字。
立这碑的时候,天下还有许许多多的门派豪强,各宗混战,打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日月无光,世间凡是有些道行的,都难免被卷进去。于是这帮只修剑道的剑痴便特意寻了天虞山这个地方,避世修道,定下了不准下山的规矩,迄今千百年过去,这尘世都已经变了个样了,也无人破例。
不过毕竟世间都换了样子,这天虞山,仅靠着收留时不时迷路进深山的旅人和被丢进山中的弃婴,也日渐衰落,传到陈澍这一代时,笼统不过四五个师兄师姐,当中只有她是自小被捡来的,师兄师姐格外溺爱,又知晓世道险恶,严令禁止她下山。这回丢了剑,师父的意思也是再铸一把便可,她自有剑法修为在,一把剑而已,就算是绝世宝器,也不过是个器具,修剑道者,不应拘于这不过一钧的铁器。
道理陈澍是懂的,奈何为了铸那剑,她不仅费时费力,还当真把自己的心头血取了出来,滴血醒剑——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把剑,是她亲手进深山,入险境,寻回来的千年镔铁,又以真阳为火,日夜铸造,方得的这一把好剑,因此格外爱惜。
陈澍不算倔,只是认死理,旁人说什么修道者只求剑道,不能为区区一把铁剑所驱,倒成了剑的差事,哪怕是师父同她说的,说再多的话,她也只是面上应了,心底不服。
于她而言,这剑可不止是独独一把铁剑那么简单,既然有了这把她亲手打造的剑,她便认定了,一生一世也就这一把剑最称她的心意。
云慎听到一半,放下手中茶碗,沉吟片刻,道:“这是有因缘的。姑娘有所不知,在下虽是凡夫俗子,却也对这些修仙之法有些研究,看过一些山野古籍。这书中一桩,倒是与姑娘现今的困惑有关。”
“你说。”陈澍看着他,道,“你信我,我也信你,云兄!”
“……姑娘真是纯善之人。”云慎笑道,“是这样的,这剑确实不过是一把剑而已,再有灵,也不过是铁制的死器,姑娘此番挂心,不是因为这剑,而是因为你醒剑所用那心头血。以血醒铁器,乃是上古传下的说法,是万不得已才能使出的法子,就算是大能,也要慎重,因为这血——尤其是心头血——含着人的先天之气,以此醒剑,就如同签了死契,拜了把子,如同把你自己同这把剑一起在炉里融了重铸一样。
“再称心,再爱惜,也不过是这血契的作用,而非出自你自己的本心。剑客以万物为剑,确实本不该依赖于一把凡铁,除非情况紧急,鲜有人敢用这血来醒剑。姑娘此举,是误打误撞,我可教你一法,等寻回了剑,可去此暗契,还一身逍遥自在。”
“我倒觉得这样挺好的。”
云慎接着品茶的手腕一顿,抬眼来看陈澍,有些迟疑地道:“姑娘指的是……”
“既是铸了剑,用了剑,自当爱惜。”陈澍撑着脸,和云慎对视,理所当然地答道,“什么自在逍遥,以万物为剑,那都是用来撑面子的,有一把宝剑,哪里还需要第二把?这血要是只教人好好爱惜这剑而已,那也不算是坏事,不是吗?”
“好一个诡论。”云慎失笑,道,“可如今姑娘心心念念的宝剑是丢了,不是在手中,你又待如何呢?”
“我这不是下山来寻了么!按云兄这说法,倒是无心插柳,成了件好事了,若是我不曾以血醒剑,与这剑结契,我还担心山下这万千的剑里,我认不出来它哩!”
云慎摇摇头,不再劝了,只慢吞吞地品完了这口茶,顺势问:“那这茫茫世间,姑娘是打算如何寻剑?”
“问呗,找呗,我的剑自山上飞下来,昨日又是晴空万里的,总会有好心人看见了。会飞的剑,难道不好找么?”陈澍晃着手指,道,“欸,云兄,我见你似乎也不是当地人,应当也是途径此地,有自己的正事要办吧,萍水相逢,日后再见恐就难了,不如我现在就去换些银钱,给你付了这茶钱,我也好心安。”
“也好,我们就此别……”云慎说到一半,似乎反应过来了,皱着眉问,“你拿什么去换钱,难不成又想拿这玉去当?”
陈澍吐了吐舌头,起身。
“你就莫要操心那么多事啦,老好人。等我回来给你付茶钱就是!”
“……慢着!”
云慎喊这一嗓子,却没留住陈澍。她快步朝亮堂的茶馆外走去,心情舒畅,打定主意要舍些身外之物报答这下山遇见的第一个大善人,因此,听见身后的喊声,她不仅没停,反而加快了速度,脚下步法玄妙,无声而快速地行至门口。
接着,便听见身后云慎似乎也站起身,椅脚再度剐蹭地面,声音里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急切:
“你这丫头……走这么快,你识得去当铺的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