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晋光这番话说得十分诚恳,那副正气凛然的模样落在荣王眼中,却是十足的刺眼。
前脚他这个荣王府的主人都是堪堪才知道府里遭了贼子,他这个北十二骑指挥使又是如何恰好在深夜时分路过荣王府,又是如何恰如其分地知道了王府遭贼的消息并及时冲进来抓贼的?
“什么?本王府上遭了贼人?本王自个儿都没听到动静,贤侄你就来了。这样耳聪目明,难怪才到弱冠之年,就能率领大军击退东胡。哦,听说,你那自小流落东湖的二弟也被找回来了?”
裴晋光神色冷峻,并不为荣王唠家常一般的话动容,只道:“臣府上下月会设宴款待亲友,庆贺二郎回归本家。若王爷到那时有空光临寒舍,臣自不胜欢喜。但在其位谋其事,臣深受天恩,把持北十二骑,不光要盯着有无贼人进了荣王府的大门,这金陵城的每一处,臣都得替圣上盯着。”
荣王笑呵呵的脸慢慢沉了下去,他生得过于肥胖,笑着时还能勉强看出几分慈蔼,可这样沉着脸时,就叫人更直观地发现他身上属于皇室中人的那一面,一样的不近人情,一样的高高在上。
裴晋光微笑:“为了王爷的安危,还请王爷就待在此处,莫要给贼人可趁之机。待擒住贼人之后,臣定然好好招待他们,剿除同党,省得王爷再担惊受怕。”
春风本该柔和,若是白日,这阵风中或许还会夹杂着花的香气、草的清气和一些女郎身上爱用的脂粉甜香。
可如今吹进沉默的厅堂之上的风,只余萧瑟冷意。
荣王慢慢笑了,脸颊上堆起来的肉颤颤巍巍地随着主人的心意晃动,显出一种莫名的可怖:“如此,就要麻烦贤侄了。”
说着,他招了招手:“去,和郡主说一声,府里进了贼人,裴指挥使要带着人搜一搜,探一探,叫她警醒着,可别在裴指挥使面前丢了面子。”
贤侄变成了裴指挥使,看来荣王不高兴得来都不愿多装了。
荣王的目光重又落在裴晋光身上,语气里带了些意味深长:“本王的女儿自幼养在太后膝下,脾气被老人家惯得骄纵了些,裴指挥使可小心些,别与她碰上了。”
“等等。”裴晋光叫停了那听了话想要出去的管事,沉声道,“臣既领受皇家俸禄,行事作风自然力求公允公正。郡主虽自幼失恃,却极得圣上、太后与王爷疼爱,自是天之娇女,如何会像王爷所说那般,心眼甚小,与臣闹出龃龉?王爷实在是多心了。”
幼年失恃。
荣王这下彻底不愿意笑了,只扯了扯嘴角:“是吗?裴指挥使倒是很了解昌邑,与传闻中所说的,并不太相符。”
裴晋光回以一个正气十足的微笑:“事态紧急,容臣失礼,先去探查贼人踪迹要紧。”
荣王好脾气地摆摆手:“去吧,去吧。”说完,他挪动着肥胖的身子走到主位坐下,端起青花饮中八仙图茶盏,轻轻啜饮一口:“这里泡着好茶,本王就偷个懒,在这儿等候裴指挥使归来了。”
荣王如此气定神闲,必定留有后手,但裴晋光并不害怕,同样回以微笑:“王爷好意,臣心领了,定然抓出贼人,还王爷一个清静。”
眼看着裴晋光带着人大步离去,方才被阻拦了去路的管事俯下身低声道:“王爷,这……”
“慌什么?”荣王不疾不徐地又喝了口茶,“若是真那么容易被抓住,你的项上人头早随着我去了乱葬岗。”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管事低下头不吭声了。
也难怪荣王自信,乌静寻躲在树上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原本精巧华美的宫室一寸一寸压低,平静的大地底下传来机械转动的沉闷钝声,力度大得连她紧紧抱着的这颗黄榆树都在隐隐颤抖。
乌静寻读的书多,曾经也背着佟夫人好奇地去翻阅那些被她视为无用的‘闲书’,曾经有一本里就曾记载过类似的机关法术。
在屋子底下设下怎样精妙的机械关卡,才能让原先恢弘华美的一座宫室几乎在顷刻间就深埋地下,再不显露?
乌静寻知道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另外四个女郎,还有答应帮她去救人的侍卫……小哥,那个眼睛很像琥珀珠,又突然出现在这里,答应帮她的人,都还在里面。
若她们随着这座殿宇沉入地下,乌静寻有些绝望地想,这样的获救还有什么意义?
乌静寻紧紧抱着粗壮的树干,尝试着自己滑下去,可树皮粗糙,她这样硬要往下滑,树皮上很快就沾染了血色,留下一片蜿蜒腥气。
就在乌静寻爬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见什么动静,她有些惊慌地回头望去,却看见那个小小的窗口里接连钻出了好几个人。
在求生的欲望驱使下,这些被困了许久、身体虚弱的女郎以自己平时根本不可能有的迅捷速度爬了出来。
她们大口呼吸着外面新鲜的空气,方才因为房屋晃动,空气陡然变得稀薄而袭上心头的恐惧陡然被这月明星稀、熏风解愠的夜晚给稀释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