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没在意那些虚的,她选中裴稹,也是有一番考量的。
“贞观年间,河东人士裴明礼以收购长安废弃物品,得了家产巨万。永徽年间,还是河东人士裴匪舒,卖掉少府监苑中马粪,一年就得了二十万贯。”③
李白扶额,满头黑线:“你这是要煽动裴三郎上贼船啊。”
七娘歪头笑了:“证明裴家跟破烂有缘分。都是老裴家的郎君,裴三郎怎么就不能赚呢?我听说京中的勋贵来往可费钱了,裴三郎往日的装扮都称不上阔绰,一定会心动的。”
李白:“……”
这就是阿耶说的天分吗?恐怖如斯!
李白有心想跟裴稹通个气,奈何京兆府很快便发了文,要他上交家状、文解等物。这一耽搁,等他再回长安城,七娘身边已经多了一大一小两个跟班。
大的那个是裴稹,小的与七娘一般高,又黑又瘦,是从悲田养病坊里跑出来的孤儿,名字叫阿寻。
七娘瞧见师父回来,很是开心地为他介绍:“裴稹,出钱的。阿寻,出力的。”
李白沉默:“……那你干什么?”
七娘笑得可爱又欠揍:“坐等收钱钱。”
等几人坐下来一聊,李白才知晓,阿寻所在的悲田养病坊,原本该由华严寺将获得的一部分香火钱作为朝廷出资供养。可事实却是,贵胄与寺院侵占私田都来不及,又哪里肯吐出钱来,养着一群老弱病残。
阿寻性子偏冷,开口生硬道:“十年前,宋相公(宋璟)奏请陛下设立悲田养病坊本是好事。可谁能想到,寺院里选出来的悲田养病使,心却比奸商还要黑。”
七娘严肃脸:“我不是奸商,不黑的。”
阿寻对着七娘勉强才能露出一丝温柔,扯了下嘴角:“嗯。只要能让病坊里的老人们有热乎的吃食,我们这几十个孤儿愿意跟着你做事。”
相比人心,粪污又有什么脏的。
李白和裴稹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苦涩笑意。
盛世繁荣之下,他们已经瞧见许多不容忽视的“虫蛀”,可陛下一味沉浸在功绩中,不愿睁眼理会这些。
*
阿寻对于赚钱的态度比谁都焦急。
七娘作为小孩子,感受到了对方内心的恐慌,也不说破,只吩咐他带人去各坊收集家禽家畜的粪便与杂余污物,若能遇上草木灰、蚕沙也一并收回来。
阿寻的伙伴们多是半大小子,有比他年纪长一些的,干起活来便格外有担当,总怕这些幼小的弟弟压得不长个子。
七娘原本想跟着去瞧一眼,可阿寻坚决不许,一转头便跑没了影。
委屈巴巴的七娘只好去找李白哭诉:“我都没说完话,他就跑了。”
李白笑了笑,阿寻一看都是很有骨气又要面子的小郎君。为七娘做事,勉强还能用体力换银钱来说服自己,可若要叫小女郎当面看着他搬运粪污,定然是不肯的。
李白没跟七娘说透阿寻的心思,只问道:“那你给这些孤儿分几成银钱?”
七娘眨眨眼:“什么几成。我才说先试一个月给两贯(2000文),他们立马就同意了。”
李白:“……”
奸商啊!!!
七娘却不这么想。
试用期是建立信任,彼此考察的时间段。要是给的太高,正式合作起来还这个价,对方就容易心生不满了。
再者说,两贯钱对他们来说确实不够花,但对悲田养病坊的人来说,这一个月却足够吃上热乎乎的饭菜,甚至还能添点肉了。
“救急不救穷。”七娘认真看着李白,“这天下的穷人是救不完的,给他们鱼吃,不如教他们怎么制作鱼竿和钓鱼。”
李白咋舌,感叹七娘长大了,竟有这番感悟。
小丫头又兴冲冲拿着纸笔扑到他腿边:“师父,我算了一下,按照昨日花户说好的量和价,我们这月能得三万贯有余,分出裴三郎那部分,也能赚近两万贯呢!”
李白:“……”
两万贯和两贯,果然还是个奸商。
七娘才不理会李白的想法。
家禽家畜的粪污生意行得通了,她便打算交给阿寻先去负责。而自己把目光转向了那些收来的麦秸秆和果皮烂菜上。
这些东西如今都堆在北郊灞河边的一块田里。
那地是七娘托牙人买的,不是良田,值不了几个钱,但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足够潮湿阴暗,挖个坑便是沤肥的最佳去处。
七娘决定今日就去瞧瞧。
与此同时,灞柳河岸边,刚刚被陛下召回的张九龄正笑看马车外的长安盛景。
他与身旁仆从道:“许久不见长安,还如从前一般——”
话未说完,一股刺鼻的沤肥臭味儿就钻进了张九龄的鼻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