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廊的合作契约,他得将家中珍藏的画作为合同里要求的作品贩卖给画廊。
这些画能让我这个女儿得到一笔不愁吃穿的财富。
直到死,这对夫妇都在为自己的女儿考虑。
就此,很突兀地,我在一幅画前流下了泪来。
眼帘中,悬挂在墙上的油画与其他的不同。
面容昳丽的金发少女身穿雪白的纱裙,像古世纪的公主一样端坐在画面前,平静的神情沐浴在窗外洒进来的阳光中。
她的一只蓝眼睛熠熠生辉,另一只却是血咖般的暗红。
我茫然而寂寂地望着那副画。
这一刻,我听到了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嘶吼,有什么东西好像正在撕扯我的灵魂,以致于我空白地抚上自己抽痛的胸口。
……我为什么会落泪?
明明并不觉得难过或悲伤……
……事到如今,为什么才会流泪……
……我明明,并不痛苦……
……
这个世界的太宰治是个温柔的人。
当我哭泣时,他就立在一边,既没有询问我原因,也没有大惊小怪,而是安静地捧着我的脸,为我拭去了眼泪。
尚且朦胧的视野中,他的面容很不清晰,但我听到他在温声问我:“你想要拿回这些画吗?”
我机械地点了点头。
虽然这样说,但贩卖出去的画一般价格会被翻倍炒高,然后被拍卖售卖出去,我不觉得自己手头的资金能拿回它们。
但是太宰治似乎对此笑了,他很高兴似的,但却什么都没说。
从画展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
太宰治难得体贴地考虑到我的情绪,决定今天的约会到此为止。
他想送我回去,但我拒绝了他。
他也不坚持,而是在临走前,在路边买了束白玫瑰花送我,说约会怎么能缺少花呢。
这么说的时候,他还以一种略为俏皮的口吻向我狡辩自己的疏忽:“白天拿着花太碍事了不是吗?”
我没有反驳他,而是习惯性地凑近柔软的花蕊,将鼻尖埋进去嗅了嗅。
他对此哈哈哈哈大笑,说你怎么像小动物一样,小心有蜜蜂冒出来蜇你。
没办法,这个习惯源于以前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我会模仿森林中的动物,去感受梅林带给我的花。
这会,我只能平静地抬起头,然后说:“很香,谢谢你。”
他一愣,突然就停止了笑声,整个人像垮了似的,有些寥落地对我说:“别再等那位不来买花的先生了……”
我困惑地看着夜色中静谧的少年,这个太宰治的底色似乎天生就如此安静,有种令人头晕目眩的神秘感。
他抬手,低头,开始一圈一圈地拆腕上的绷带,对我说:“你昨天不是问我这些地方是不是受伤吗?”
昏黄的路灯下,他伤痕累累的手腕暴露在我的眼中,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轻轻笑出声来,说:“是哦,受伤了,我很多伤的,穿着那身大衣闷着,就像一条尸体腐烂发臭的鱼,我今后就不去你在的漂亮的花店了……”
“还有,对不起,和你说了谎,那个气球不是我不小心放跑的,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世界上有那么多哭泣的小孩和流浪的气球了……林凡凡,气球真的太轻了,轻得就算紧紧握在手中也没有真实感,所以,当看着它时,会忍不住故意放手,想要拥有那种能再次紧紧抓住它的实感,以证实它的重量和存在……”
我和太宰治是在车站告别的,当我穿着长裙,捧着那束白玫瑰穿过闸机站在站台前等待列车进站时,太宰治就站在轨道对面的闸机后朝我挥手,笑着表示告别。
那个笑容有些轻,就像薄纸一样浮于表面,站台上晃白的灯光笼罩着他的头顶,让他的眼底浮现出一圈虚白,直到最后,他都没有亲口告诉我为什么想和我约会。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我也不是很在意。
车站里的人群拥挤,等车的人多了起来,不远处,列车进站的哐当声响起,我看见太宰治缓缓放下了手,我感觉有人在拥挤的人群中撞了我一把,手中的花束往前倾,掉了两枝。
我一愣,追寻着少年送给我的花,弯身走前两步,想要赶在它们被人群踩烂前捡起。
恰逢刺眼的车灯闪来,我感觉到自己被身后拥挤的人潮撞得往前扑,我本想稳住脚步的,但是,在那一刻,我仿佛失去了对这副身体的控制一般,有什么力量推着我往前方的轨道倾去。
刹时,耳边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列车笛鸣。
近在咫尺的白光吞没了太宰治在错落的人群中瞬间变得空白且破碎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