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花呆呆地坐在破旧的茶棚里,直至晚风卷来一股杂着土腥味的沙尘。
尘沙味呛,她咳出一口,这才恍然发现,夕阳最后的微光已被远方群山吞没,四野间唯余夜色茫茫。
她乃拜地母教今日的舍身圣女,因此无人敢近;而今日圣筊答复为否,于是之后也无人扰她。
按规矩,若圣筊为否,她便可以走了,甚至可以要求教中之人护送,可她的女儿还没回来……
——是了,她的女儿!她的女儿去了哪里,怎么既不听她的话,也不回她的身边?!
李春花悚然一惊,猛地起身,周围立即便有目光投来,多数无神,少数锐利。而诸锐利中,一个身穿布袍、头顶扎巾的青年抬头最慢——正是拜地母教的护法处暑。他看向她,神情平静,略带好奇。
“护法郎君。”李春花喊,临到嘴边,却又嗫嚅:“我有一事不明……”
处暑走过来:“圣女请说。”
“我,我挂念我儿……”
处暑便叹道:“你儿非常人。”
李春花张了张口,又惨然闭上。她哪里有儿子,她有且只有一个女儿,出世时是狮子披红,养了半载便会喊娘喊爹,一岁有余便能跑会跳,五岁起便追在她身后想要帮忙……她亲眼看着她长大,亲手教她持刀放血,教她识字算数。
今日暮间来的那个,究竟是不是自家女儿,她岂能不知?
可那模样身量,乃至所着衣裳,头上簪髻,又分明一模一样!
“我传行走口信时经过莫家庄院,见楚小郎君站那中央,面前有俘虏几排,尸首一堆,财物一摞,背后又有十几好汉卫护。我隐约听得,小郎君在说……”处暑清了清嗓子,“‘活口和大件是要上缴,布匹杂物诸位各取一件,拿定离手,不可事后再争’。”
李春花喃喃道:“她从前一天都蹦不出两句话。”
处暑见她神色迷惘,只道做母亲的乍逢变乱,于是心生不安,便宽慰道:“非常之时,总有非常行事……”
“这,可这非常太过……”
“少年意气,也不算过……”处暑说着,忽一沉吟,问道:“敢问圣女,小郎君年岁几何?”
“将满十三。”
处暑双掌轻轻一拍,说道:“正是开脉的好时候,小郎君若能历练出来,当是前途无量。”
“开脉之后……性情会变?”
“十三四的岁数,怎会不变?”
他是得了名号的护法,说的也正是世间常理:孩童养过十岁,性子总要生变,素日内敛的或变乖张,素日顽劣的或变沉稳,素日爱说爱笑的也能突然变作锯嘴葫芦,完全不变的反倒少见。
可也不曾听闻,这一变竟会变了口音习惯,变了步伐姿态,平白多出从未有过的能耐!自己亲眼看着、亲手养大的女儿,竟像是完全成了另一个人——
——是了,她记起来,那人、那不知是不是人的,甚至亲口承认过!
“护法郎君,我要见她。”李春花头脑发昏,强自定神道:“烦劳指路……”
处暑摇头道:“我也不知,圣女往人多处问便……哎,他自己来了。”
果然有人来了。穿的是那件她在听闻大齐败了、连夜改制的褐衣,溅了血,沾着土,步态却活像那些有马鞭佩、有腰刀按的贵人——这不是她教的,她也教不出来。
这人身边也像那些贵人似的,跟着女侍,跟着护卫,虽说个个都灰头土面,并不齐整,可个个都喜笑盈腮,甘愿为这人拿着,提着,扛着。
……又是自家女儿没有的本事。
几个呼吸间,这长相无比熟悉的陌生人更近,李春花也看得更清:这人束的,还是她缝的腰带,却多了新刀,甚至悬着把马鞭;袖口依然是她打过的补丁,手腕到手指间却缠着不知哪来的细布条。那张脸的颊边有细微血渍,像是曾与人近处拼杀,那张熟悉的嘴张开来——
“娘。”那人喊了声,声音沙哑,似是而非,眼睛还是她女儿的眼睛,投来的眼神却是平视,是审视,仿佛天上鹰隼。“这位是?”
“地母护法,处暑。”
青年主动叉手一礼,自报家门,楚琛亦叉手,淡淡道:“显州楚成。敢问护法郎君,此地何处可歇?”
处暑讶然道:“遍地空屋,小郎君随意便是。”
“可有热水?”
“随我来。”
楚琛自然地拽上李春花。
茶棚周围,除了娄旦的那些个“货物”,便是散坐的拜地母教的教众。他们的目光随着她俩行动而动,好在只是追着,仿佛饱食后的兽类,没做出什么突然动作。
楚琛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待入了处小院,进了屋子,处暑离开,几个手下卸了东西、自去占了外围,她绷着的背也终于放松。
在河边挣扎起来的时候,在提刀砍向马关节的时候,可没想到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