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婕妤开口了,只是语速不紧不慢,问的话也可有可无,像是故意给人机会狡辩。
杨灵籁闻声抬头,脑海里书中关于这场宴会的描述一一闪现,俞美人、魏婕妤,这二位皆是陛下盛宠之人,只一个是潜邸民女出身,一个是侍候宫女出身。
问话之人梳灵蛇髻,身穿丹碧纱纹双裙,着凤头履上坠金箔,飘带随风,一张芙蓉面三分讥诮七分寒色,足见脾性古怪,该就是魏婕妤了。
她福了福身,低声答道。
“回娘娘,臣女只是与家中走散,故而未乘画舫,至于与吕公子共乘……”
“臣女……臣女只是想借此收回所赠之物。”
不仅听者糊涂,当事人也没了头绪,他何时收过这姑娘所赠之物?
女子赠物,乃两情相悦之举。
王氏紧紧掐住了身边嬷嬷的手,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里,她当真想叫这人推下舟去,她儿子多年来恪守本心,一心向学,别说与女子交谈,便是面都见不得,如何去收这莫须有的赠物。
“夫人,您且看着,待她露出狐狸尾巴,借机发作便能彻底结清这孽障。”
老嬷嬷已然是吃痛极了,眼瞅着已然出血却不敢喊疼,只能找机会赶紧垂声慰藉。
王氏听后果然松了劲,她是镇国公府二房主母,这女子胆敢蛊惑献之,必定会有马脚。
杨氏,她定要把今日的所作所为全都算清。
而万事不管的魏婕妤闻言饶有兴趣地抬了抬眼皮,又重新将人审视一遍,她想过许多,却不知竟是这么个回答,看来还不是个笨东西。
“哦?说来听听。”
话音刚落,吕献之以一种极其微小的动作转了方向洗耳恭听,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定情信物,他也很想知道一些内情,长到如今这般年纪都未曾见过如此稀奇事,且还是关于他。
杨灵籁四下都偷偷瞧了瞧,将一个庶女不见世面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这其中王氏横眉冷竖,嫡姐骇然失色,嫡母已然是躲起来不敢说道,而旁人则多是鄙夷神色。
无非就是觉得她一个不出众的小庶女,妄想入国公府,便是一个妾都是抬举。
可事实就是,她已经成功了一半。
待收回视线,她又去瞄了吕献之一眼,除了一丝丝狐疑藏在眸中,他面上依旧风轻云淡,好似整暇地等着她会说出些什么鬼话来。
目光下移悄然落在他腰间所挂香囊之上,杨灵籁目光闪了闪,这种异常的举动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力。
那香囊之上绣着一丛翠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女红极好的人光瞧一瞧便知,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东西,许是放在外间铺面上都不能叫行人瞄上一眼。
随着她的目光,吕献之垂首伸手捏起这针脚算不得细腻的香囊,心中越发迷惑。
这个香囊……
“回娘娘,这香包便是臣女赠予吕公子之物。”
“不可能。”王氏已然无法镇静,她像是抓住了什么错处一般,赫然站了出来,“献之衣食住行皆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亲自看顾,这香囊定是府中侍女所绣。”
王氏说地斩钉截铁,杨家三娘又垂头不语,一头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一头是不确定的心上人,几乎所有人都笃定吕献之不会承认,可他却只是立在那,什么都没说。
魏婕妤走马观花般听完全程,她没说信谁与不信谁,却代替在场众人幽幽问了一句,“吕进士,不知这香囊到底是谁所送?”
默了半响,吕献之摸了摸香囊之上粗糙的纹路,昂首去看所有人,母亲正蹙着眉头,怒目如火,不过她也一向如此。
最末又重新落在杨灵籁身上,她正不声不响的闷头细听,耳尖随着一动一动,像是算计了所有人的狐狸,躲在后面谁也不知道。
心中的叛逆作祟,他突然想到:其实是谁又怎么样呢。
良久,吕献之怅然一叹,接着不咸不淡地吐出几个字,“并非家中绣娘。”
寥寥一语,虽未明言,却已至哗然。
王氏斜了斜身子,她甚至觉得自己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臂间的披帛险些落在地上,老嬷嬷胆战心惊地重新拾好,又擦了擦自己那满是褶皱脸上的细汗。
今日当真是捅了马蜂窝了,突然迸出一个与小公子两情相悦的姑娘,还是个听都没听过的小小庶女,那一番姿态怕是比国公府的奴婢都不如,这叫夫人如何肯同意,连个没名分的外室都是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