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宁十六年。
襄陵公主坐在一座亭子里安静写诗,她还有一年就及笄了,午膳时太宁帝问她想要什么样的夫君。
面容羞怯的襄陵公主脸颊绯红,道:“我想要我愿意为他戴上结香花,他也愿意为我戴上结香花的夫君。”
“我算是来晚了,还是来得太早?”霍吟哀戚的看着襄陵公主。
“这次我记得你。”写诗的襄陵公主抬眼,她并不惊讶看见眼前突如其来的少年,眼中闪着喜悦却掺着一抹淡淡忧愁的笑意。
她面前放着两块玉结香,将其中一枚交给霍吟,笑了:“我做了一场梦,在跨越一千年的岁月里,我的意中人向我奔来。”
霍吟接过玉结香,如获多年来求之不得的至宝,手指轻轻地在其间小心摩挲,亦笑了:“在梦中,我向我心爱的姑娘许了一场永远也实现不了的雪。”
襄陵公主起身,道:“今天是花朝节。”
霍吟明白她的意思,面色怅然,“上次分别,是明年的花朝节。”
京城永远热闹,无论痴男怨女如何纠缠,它仍然用繁华点缀大雍。
襄陵公主与霍吟并肩而行,她拉着霍吟去了许多地方,仿佛不知疲倦,但什么也没买。
“你不买些什么吗?”霍吟环视四周,见别人手里都提着不少东西。
他说完就想起来了,眼前的人是大雍的公主,她想要什么东西都有。
襄陵公主摇头,道:“买东西是很耗时间的。”
霍吟起先没懂,怔了一瞬后便是蔓延心头的苦涩。
买东西是很耗时间的,他们之间的时间少而又少。
“我在梦里见过你很多次,梦里的我分不清你和他,可是我知道,你们是一个人。”襄陵公主笑了笑,眉眼垂下有些哀伤,“兴许是因为今年才是太宁十六年。”
霍吟将襄陵公主乱开的碎发别到耳后,温声说:“一个人一生只能爱一人。”他停顿片刻,“我爱你。”
无论是梦中还是梦醒,襄陵公主从来没听见有人用如此直白露骨的字剖白过爱意。
襄陵公主想碰他的脸,指腹离霍吟只差毫厘,迟迟不肯捧上。
河边有人在放河灯,少女对着河中的皎皎月色祈祷:“愿与李郎白首不离,生死不弃。”
她身边的少年亦笑语:“愿与王娘举案齐眉,此生不负。”
襄陵公主死死咬着唇瓣,眼泪从眼眶里滚落,霍吟已是哭红了眼,什么话也说不出。
“不要哭。”襄陵公主拭去霍吟的眼泪,“我们还没过完花朝节。”
今年的结香花开得比往年早了大约一个月,襄陵公主停在花摊前,卖花的是为慈眉善目的老妪,头上簪着鲜花。
襄陵公主拿起一朵结香花递给霍吟,霍吟面色茫然,卖花老妪调笑:“郎君好生古板,夫人这是要你为她戴上哩。”
霍吟红了脸,襄陵公主瞥他一眼又垂眸,小声说:“这次,是真的结香花。”
霍吟接过那一团明黄娇美的结香花,动作笨拙小心地簪在襄陵公主发髻。
襄陵公主抿唇一笑,拿起另一朵结香花簪在霍吟发间。
“就要它们了。”襄陵公主掏出几枚铜钱。
付过钱,襄陵公主拉上霍吟往河边跑,绚丽的河灯照亮粼粼河面,五陵子弟浪荡的笑语喝彩伴着靡靡之乐从河中心的画舫飘过来。
襄陵公主指着河面笑问:“要是我们现在跳下去,是不是就能永远在一起?”
霍吟斩钉截铁:“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死在这里,睁眼依然是家,但你不仅会死,还会被所有人指骂。”霍吟仔细回答,想了须臾,接着说,“况且几年后,情爱于你已经不重要了。”
襄陵公主微微失落,“是吗?”
“你会有更想得到的东西。”霍吟认真道,“比爱情更庄重,比殉情更伟大。”
襄陵公主沉默下来,她望向一盏河灯从河岸漂向远方,直到看不见它,才鼓起勇气问:“下辈子,我可以不生在这吃人血肉的时代吗?”
霍吟没想到襄陵公主会这么问,她已经是尊贵的公主,但这满是罪孽的时代不会因为她是公主而网开一面。
“下辈子,你会生在自由的时代。”少年抱住襄陵公主。
襄陵公主揽住霍吟的腰,“真的有下辈子吗?”
“会有的。”霍吟不肯松手,唯恐一旦松开就会和她永不相见,“一千年后,我会一直寻找,十年找不到,就用二十年、三十年,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找,只是……”
霍吟从喉咙里发出啜泣,每一声都让人绝望。
只是世界上再也不会有襄陵公主。
霍吟很熟悉襄陵公主,他见证了襄陵公主从十四岁到二十五岁的岁月,但他连襄陵公主的名字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