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烧昼,高耸巍峨的琉璃宫宇冷冷俯视今夜的闹剧。
喜怒难辨的天子头回在众人面前震怒,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太宁帝的怒火却是因一个少年乐师。
太宁帝和襄陵公主爆发了严重的争吵,殿里能砸的东西都被砸了。
“放了他。”襄陵公主还在倔强地和太宁帝对峙,嗓音干涩嘶哑,“女儿不想嫁给元茗光,全是女儿一人之事,与他人无关。”
太宁帝压下去的怒气又蹿涌上来:“与他无关?若当真与他无关你多次寻死觅活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不愿当满足您私心和伪善的棋子。”襄陵公主口不择言,“您在天下人面前演,演您的圣贤道德,演您的君臣情谊,演您功比三皇五帝犹仁慈的崇伟。”襄陵公主是太宁帝最疼爱的女儿,皇室父女之间难得的温情在此成为了剜心刮骨的利刃,“您演得再好也消不了囚父弑兄,杀叔诛弟,连姊妹都不愿意放过的杀业,全天下都知道您的皇位是怎么得来的。”
太宁帝的手抓紧了桌角,眼球充血,阴毒得像头要张开血盆大口的猛虎,襄陵公主享受到了胜利的快乐,在此之前她从不知道原来将九五之尊的尊严踩踏是多么痛快,哪怕是她敬仰的父亲。
“您以为让我嫁给元茗光,您和丞相的君臣情谊就会被天下再度称颂,就能弥补您对温纯皇后的愧疚,可是连温纯皇后都不愿意忍受......”
掌风呼啸而来,太宁帝的手不仅能提笔批奏折,也能握剑斩胡人,襄陵公主倒在地上,脸上的指痕清晰地刻在脸上,黏腥的血丝从嘴角渗下。
这一巴掌打疼了太宁帝的心,也打醒了襄陵公主。她从混沌中醒来,耳边诅咒般回响着她方才的话语,提醒着她有多恶毒。
惊慌如江水涨潮,襄陵公主无措地看过去,伟岸高大的太宁帝似乎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看她的眼神满眼痛惜,不知是因为对女儿的狠心无礼失望,还是想起了抑郁而终的亡妻。
“于君臣,你是朕的臣下;于父女,你是朕的女儿。朕教你纲常,授你孝悌,你却为了一个乐师犯大不敬之罪。”太宁帝神情悲痛,大悲大怒下气急攻心捂上心口,“朕真想斩了你!”
“那你杀了我。”
襄陵公主仰头,眼眸水光涟涟,映着太宁帝的面容,她的笑在此时太过哀悸嘲讽。
“你教我的纲常,束缚了多少女子的一生?你授我孝悌,又害得多少女儿在水火里挣扎?”她在父亲面前撕破了帝王的遮羞布,“若纲常刻薄要我不得自由仍歌颂此为天理,孝悌愚昧使我事事不由己却要奉为教化,我情愿忍受凌迟刑罚。”
太宁帝不可置信,在血海里开辟出一条盛世路的帝王面对女儿露出了怯意,他的尊严、傲慢、霸道在此刻一哄而上,提起襄陵公主把她按在壁角。
“谁教你这些的?”太宁帝掐上襄陵公主下颌,手背青筋一根根愤怒地暴起,襄陵公主被掐的地方泛出青紫,衣领被太宁帝死死抓着不能呼吸,一张脸红得快滴出血,太宁帝暴怒质问,“朕问你谁教你这些的?!”
襄陵公主仿佛坠入深海,四肢被海藻缠着不得动弹,脖颈也被死锁,一条金黄的巨龙游了过来,可怖的眼睛锁定了她,利爪已经伸了过来。
襄陵公主出奇地没有畏惧,闭上眼安然等待死亡,上天却总违背她的心愿,她被远远甩了出去。
“昔年礼崩乐坏,共主不君,诸侯不臣,故先人制伦理纲常,绵延至今,千秋万世皆以此一统,没想到如今却有人想仿效乱世局面,祸纲常乱人伦。”襄陵公主不说,太宁帝也猜到了是谁,无论是不是他,太宁帝都已经容不下他了,太宁帝撑着桌案,仿佛在拼命按下怒火,冷静道,“来人,送襄陵公主回去养伤,再让淑妃亲自教教她三纲五常。”
侍卫们一直在殿外值守,两人的争吵一字不落的入耳,但他们要装聋装瞎装傻,恭敬领命,万分客气尊敬地对襄陵公主抱拳,道:“殿下,请。”
这一场对抗以襄陵公主的失败告终。
“我不会嫁的。”襄陵公主像小时候撒娇一样抱上太宁帝,太宁帝如今不需要蹲下去了,她在太宁帝耳边轻声道,“您若继续逼我,很快您就会少一颗棋子。”
明思堂与寝宫连接的路十转八绕,襄陵公主从小走到大,今夜她恍若又回到了幼年,一眼望不到头的路,仿佛她一辈子也走不到尽头。
一只瘦骨嶙峋的白猫跳上宫檐,灯笼摇摇坠地,恰巧落在襄陵公主脚边,明亮的火光倏地熄灭。
侍卫们惊得拔刀四顾,襄陵公主眼睛不眨的盯着脚步变形的灯笼,她似乎听到了棍棒打在血肉上的声音和极压抑的喘息。
那声音与她一墙之隔,襄陵公主听着那阵痛苦却不得不压下去的喘息,心脏随着棍棒落下去的声音跳动,如同打在了她身上。
“是谁在受刑?”
离她最近的侍卫回话:“应是犯了哪宫娘娘忌讳的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