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退,只能被困在四方燃火的世界。
尧豫生两颊臊红,梗着脖子道:“全是歪理!奴颜媚骨,那就是他们的命,他们生来就是贫贱命,我尧豫生出生就是皇室子弟,我享该得的富贵,他们忍该受的苦,我不高兴了打杀随意,他们为了求生摇尾乞怜,哪里不对?”
“人生大梦有三,富贵权势杯中酒,朕生来就有。”尧豫生挑衅一笑,“你生气,你悲愤,你恨不得杀了朕,那是因为你是草芥命,而非金玉身。”
霍吟呵道:“那你难过什么?”
“你说命是如此,那你又为何要哭?尧豫生,你血缘命薄,又在怨什么,你现在回宫去啊。”
两人沾了满身雪,浑身湿漉漉的,尧豫生隔着雾蒙蒙的水汽看不清眼前人的表情,他忽然无厘头的问:“你不怕朕杀你吗?”
霍吟哼笑:“你杀吧。”
“你说了这么多话,揍了朕这么多次,究竟是什么理由?”尧豫生早就被逼疯了,时而暴戾时而平静,他此时安静的坐在雪地里,两只手支着,任由霍吟揪着他的前襟也不反抗,对霍吟投出朦胧的视线,“究竟是想告诉朕你那些‘宁有种乎’的大道理,还是大费周章的想彻底打消朕去找崔越的念头?”
尧豫生话落,身上的桎梏竟松了些,接着一点点滑了下来。
这一次退缩的人成了霍吟,他颓然松手,眼里的火也熄灭了,摊开四肢倒在雪地上。
“你就当是后者吧。”霍吟抬手遮面,低笑起来,“你说得对,我说的全是歪理。”
尧豫生躺在他旁边,他看见了一滴水珠从霍吟眼角滑下,折映出明月的微光。
尧豫生是皇帝。
他再单纯,再可怜,始终都是高高在上尊贵无匹的皇帝。
在这吃人的时代对皇帝讲平等,在封建礼教的压迫下求自由,本就是最邪的歪理。
“可是我不愿与时代同流合污。”两人的后背被雪浸得湿透了,但此刻谁也不想去管衣服湿不湿,霍吟盯着头顶高悬的月亮,“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1]我非圣贤人,难成王侯命,我是蚍蜉,撼不动扎根几千年的古树,但至少我可以一直做那只最干净的蚍蜉,被当作异类也没关系,我本来就是这个时代的异类。”
尧豫生久久没回话,他知道这些话霍吟不是说给他听的,也不是给别人说的。
这是霍吟对自己的告诫。
“你到底是谁?”
尧豫生兀自坐起来,目光炯炯。
“你不是普通人,我知道的。”
霍吟轻声:“我是霍吟。”
“你明知道朕不是在问你名字。”
“这就是我的回答,陛下。"霍吟的语气不容置喙,“我是谁,我可以是因为好心帮皇帝捡了珠子就被全身心信任的宦官,也可以是一千年后平平无奇的少年人,如果你愿意,我甚至可以是一个死人,但真论起来,我与你一样——是会生老病死的凡人,是被人赋予‘霍吟’称呼的凡人。”
尧豫生惊怔无言,隔着一堵墙的距离,墙后就是重重宫闱,墙前是迢迢万里,往年这时候,阖京都欢欢喜喜地迎接新岁,连尧豫生这些没到开府年纪的皇子都能出宫游玩,宫里的老人说年前欢喜,年后安乐,今年注定是场多灾年。
雪落在霍吟眼睫,他伸手拂去,又有雪落下,霍吟所幸不再管,闭上眼感受小雪落在身上的冰凉。
“我们都是凡人,崔越也是,对不对?”
霍吟睁开眼,尧豫生眼睛亮晶晶的,霍吟笑了:“他不仅是凡人。”
在尧豫生诧异茫然的目光下,霍吟笑容狡黠的像只小狐狸,露出两颗俏皮的虎牙,向空中挥拳,“他还是全天下、不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混蛋。”
尧豫生很快从晃神里反应过来,哈哈大笑,双手虚虚围住嘴朝落雪的夜空大喊:“崔越是混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