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人带话说和,只差没有说再用八抬大花轿去抬回来了。那杨小花本是想的待价而沽,这不,也知趣地就驴下坡了。
实际上杨小花一回娘家,才住了两三天,他爸就愁闷着一坨,慢慢地就没有个好脸色了,先是是阴沉着脸,脸色就像是一搭乌云罩着,后就是脸黑得水涨,再后就是恼怒的成色了。那天,他把个烟锅子在鞋梆子上敲得砰砰地直响,吼道“羞你先人的壳壳老爷哦,遇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回娘家住,我这里就是膀上的沙窝子田,住不住水了,再说,俩口子,就像是牙齿与舌头,再好也会有个逗着碰着,这个人家来接你吗,就是下矮桩,撵人不上三步路嘛,凡是不要过余嘛,就像两个人用铁丝圈抬石头,铁丝圈在杠子中间放哪儿,给要让着让着的嘛,你就跟着回去嘛,你又不是哪儿的十八岁的大姑娘”。原来是张老大来接她杨小花了,杨小花他爸给他煮了一大碗宽面,里边捂着几片肉,张老大狼吞虎咽地吃得满嘴流油。杨小花说:“这些事也怪不得你张老大哈,你给你妈说了,不要再惹我小老娘小老人家生气了”。张老大说:“这些都说在一条路上了的,也就不要屎一路,尿一路的了,你就不要再一泡屎本来不臭挑起臭了,当然有啥子说在牙齿之外也是对的,就是天塌下来了,只要是我没有说啥子,就没有他们的话说,活人哪个不想活的红的辣子响的号,一娘生九子,有的像黄桶,有的像水桶,十个指头伸出来,哪儿是一样齐的呢。他们说啥子,嘴头长在他们身上的呢,你就当是风吹过”,杨小花点着头,说好后,就跟着张老大回来了。
杨小花回来了,胡氏只字不提烟锅巴的事了,还给他煮些好东西吃,说是让他调养好身子。庙子里的泥巴人虽然没有真人有用,但是有时还需要雕塑供起。可胡氏还是在想,除非万不得已,就还是要把那一口留个自己的儿子喝,他也是喜欢那一口的呢,要让自己的儿子一旦振作来了,就像是电影里演的那样厉害了。后来胡氏有些着急的重点变了。就是这媳妇子,也好几年了,兵荒马乱的,也那么多人去过了,就是肚子没有动静,胡婆子就没有孙子,碾子就没有碾庄了。上年纪了,才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含义了。胡氏想,只要她杨小花给屙个孙子,只要有个孙子辈分的苗苗,哪怕是十八门地点颗高粱,就是个独苗苗,就总还有个指望,就是睡瞌睡,半晚上都笑得醒哦。人家那些年龄相仿的人孙儿都多大了,还就像是葡萄串样,屁股后边都是一嘟噜一嘟噜的了,背的是,抱的是,拉的是,这个人种总要延续下去,也许这才是个大事呢。
因为疼惜儿子,有些事也没法说在牙齿之外。实际上胡氏牙齿早就长在肚子里的了。她说话了:“说是猫来穷,狗来富,养狗带财运呢,一家人总不能没有个生机呢”。就屁颠屁颠地去买一条狼狗子来养起了。杨小花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总有个隔阂,还是不大搭理她。狗逮买回来了,才几个月,小狼狗就已经一百多斤重了,平常蹲在那里,獠牙裸露,舌头吊起,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杨小花慢慢地发现,那些过去相好的人,有贼心,没有不怕狗的胆子了,来的少了。杨小花没有生意,全怪那狗了,不几天也不知道这狗吃了什么,或者是得了什么急症,口吐白色唾沫,面目狰狞,在地上扭曲挣扎,几个滚就死了,还眼睛睁的桃子大。这狼狗子死了,胡氏却又一把鼻汁一把泪,哭得死去活来,明明是狗死了,他却哭诉说:“自己命苦的似黄连样啊,靠山山倒,养狗狗死”。胡氏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流打转,看来靠这狗不行了,得靠人,她却又在想,这最可靠的是人,最不可靠的也是人啊。胡氏心想,夫妻同床睡,人心隔肚皮,这睡在一起的张大胯子,有时也还是让着她点的,像还是可以依靠的唯一了。
这以前,胡氏发脾气爱骂张大胯子。张大胯子像是上了年纪,坐在个硬凳子上,硬凳子把他往上撑,他脸上的肉,身子上的肉却又在往下垮,人就一个垮肉皮子的形象,像是一把伞一样,凭着几个杆杆撑着。骂他的话,雨点子般来了,他坐在柱头下石凳子边沿上,卷烟抽烟挨决,一个柱头下坐一会,抽一袋烟,十多个柱头都要轮坐完,人家都说他没脾气了,张大胯子却又笑眯眯地说:“遇到了,这还是好的嘛,又还没有把我吊起来打嘛,人要知足嘛,你们不懂,这叫承让,承让,说的是在国际上不要跟美国斗,在镇上不要跟王麻子斗,在家里不要跟老婆子斗,窝里斗有个啥意义呢,没祥”。那天,胡氏揪着张大胯子的耳朵,说“你,这个样子,你也晓得,这以后,不管白天黑夜,外边一有什么动静,你就要出去看看”。张大胯子望着她,觉得这人不可理喻,实在是个苦差事,又没法不去照看,所以动不动就咳嗽几声,不咳嗽也咳嗽,咳嗽声音有时拖的多长,有时又拍压的短促,抑扬顿挫,意义不同。这咳嗽声可以预警,叫那些来袭的年轻人估谙着点,有人哦,心想,几爷子吃饱了,只要劲大,其实,那些来人也在祈祷,爷爷婆婆少管闲,人人都有那几年。后来这咳嗽声就又是给媳妇杨小花报警的了,我张大侉子被挟持着呢,媳妇子你水嘛要淹得过脚背子,杨小花当然也是明辨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