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殊现深深看付知一眼,依旧止不住泪,扔下一句下辈子再结同门之谊,便朝岸边赶去。
目送着远去的背影,林直子想,要是十禾得了她个送葫芦的机会,估计会在壶口抹毒。可惜了。她垂眸,流动的一切告诉她,十禾没有跟亚左兄弟动手。应当是利害达成一致,正走在一起,搜罗其他落单的人。
她凑到付知边上,捧着脸问:“殊现走了,你还活着吗,付知?”
死囚民谷严铁斋已经昏过去,没有意识。
付知咳了一声,领口满是血痕,“我有药,可以救我们。”
进气长,出气短,难为他还惦记着死囚,说全了整句话。
林直子扒开付知的衣袍,翻出布包里独立装袋的药粉。两指捏着袋子,上下晃。
“就一包,够两个人用吗?”
付知连摇头都难做到,殊现那刀未夺取性命,仅是换了他一刻钟苟延残喘。不知痛快的死与此刻艰难的活,哪一个更苦。他用力竖起食指,比了一个一,一人份。
林直子继续扒付知衣服,“撒全伤口是吧,嘶,殊现砍得挺狠啊。”
付知的指头转了个方向,指间朝着严铁斋。嘴里呜呜发着意义不明的声响,引林直子察觉。
她停下,看了眼边上死囚。又不是美女,一个缺胳膊的、面相张狂,还犯了忌讳的男人,能让付知让命?
刚来山田家的几天,林直子还想交几个朋友打发一下时间的时候。她有问过付知,他怎么看死亡。付知说,死亡是很有价值的事,我能从死亡中学到好多事。
付知这家伙跟砍完人就走的处刑人不一样。他热衷尸体,整日窝在专属的房间里,同尸体做伴。要不拿着小刀开膛破肚,要不拿钳子东拼西凑。旁人砍下两侧小指卖给游女小赚一笔,他却宝贝着,说什么都不肯砍。还神神叨叨地讲,你们知道吗,有些人的小指是无法凭意识跟无名指分开的。
就殊现不嫌弃他身上的味道以及一脑瓜子不正常的东西,跟着进付知的屋子,亲手解剖了一具男尸,还帮着付知邀请其他人也来试一试。
林直子大概理解付知的回答,又问,那付知怎么看自己会死的事实。
他停下手里的活,身后是一排架子,装满新鲜的器官。
“我这一辈子,希望能多跟尸体学一些东西。然后跟仙汰他们一起研究药品。”
他不是感性的人,也不是理性的人,他是富有激情的人。所作所为,不是为天下苍生,不需冠名高尚,只是满足贪婪的求知欲。
“跟未知战斗的乐趣,是最有趣的。”
付知如此钟爱这份乐趣,为此加入了山田浅卫门,获得源源不断的尸体进行研究。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研究出人体一切秘密。”他很快反驳自己的言论,“真的是一切吗,要如何判断是一切呢,人体随时间应当会发生集体性的改变。真希望,能一直研究下去。”
付知做了总结:“我果然是希望活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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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直子同付知确认:“救他?是的话哼一声,不是的话别出声。”
付知哼了一声。
林直子把他扔回地上,改扒死囚的衣服。很快便处理好伤口。
付知还没断气,他仰头望着天。西南角诞生的乌云一点点飘到这里,盖住了半个月亮。明明是个满月,现在成了残缺。
他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眼里倒映着人世间最后的夜。
“付知,”林直子喊他,“之前问你问题,你说想活得久一点对吧?”
他缩回食指,改竖大拇指,朝上了一下,很快没力气,坠在地上。
“行,过程稍微有点不适,但你都有满屋子尸体了,这点小事情应该不介意。”
林直子点了喉咙几下,拉起付知吻下去。长生不老药顺着喉管回上来,再被另一个人咽下去。确认付知好好吞掉药,林直子又把人扔回地上。
“果然,自己都觉得好恶心。”
应该让付知去舔地板上殊现吐出来的那点药。起码不牵连她。
付知还在剧烈地咳嗽,终于有了停歇,大吼一句:“口水好臭!”
他没说那是他的初吻。脸上的红晕也像是咳嗽的附带品。
林直子斜睨,“遗言就是这句了吗?那我动手了。”
她作势抽刀。
付知还是知道能屈能伸大丈夫也,咕噜躺回地板,“让我再缓一会儿。”
长生不老药竟不作假,付知感受到胸口的刀伤正在愈合,有什么从切口出生长出来,再覆盖上去。就好像抽芽的树苗或不断攀缘的藤蔓。
林直子也在想这口药。付知没照镜子不知道,她却看得清楚。他脸上生出了枝条般地纹路。在她的家乡,这是精灵一族的标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