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长确实心善,”那随从话锋一转,“所以姑娘你切勿辜负仙长一片好心。既然允了你参试,你定要好生应试,你放心,话我一定给你带到,要那老郎中知道他救了未来的天纲峰仙长,也一起高兴高兴。”
这随从热情难却,萧永只好连连称是。其实她心里是知道的,这大选也不过一两日了,老郎中出门采药,并不在家,她又无意回天纲峰,等大选结束,莫说一起高兴高兴了,别等到她落选了,消息还没传到呢,人就先回到家门口了。
事实上,直到大选当天,她确实也没得到回信。不知是老头上山采药许久未归,还是那几个不靠谱的随从出了城门就再没能成功混进来。
大考当天,她跟随着院里七八个人一齐,前往听天阁领了蒲团与熏香,回到院里。
也是看见这香,她才知道为何这纳新的大营要借大旗与营地摆出如此威仪的阵法。
道心,道心,乃修道之心。仅仅凭几句话,一段招,这道心自然是验不出来的。仙门大选,当然也不会派个考官,考校些修行,就由此断定了这人的心性,毕竟人心难测,对于修道者而言,更如是。哪怕是萧永,在看到那香前,也不理解这大选是如何“考验道心”的。
此香萧永曾见过那么一两次,彼时,这些药草香材还没有学名,只有个修仙界人士用以辨别俗称,叫忘忧。这名听起来雅气无害,它也的确无味无毒,只是能教闻香者长睡,梦境中好似得偿所愿,忘却烦恼,却再也醒不过来。
如此杀人于无形,可比那些毒药更教人胆寒。
她的确万万想不到,那个看似羸弱的欧阳竟如此胆大心细,敢以这忘忧香考验参选之人的道心,又大刀阔斧地在每座城里建上一护魂镇邪大阵。如此一来,既能让参选者直面内心欲念,又能护住众人心魂,使那些邪怪心魔无从入侵,不教人真的睡死在这大阵中。
果然,萧永一回房,便听见有仙长传音,命各人于午时准时点香入定,又说这选拔条件便是醒转的时间,今日太阳落山前清醒的,可随各门弟子回门派,至于次日,后日,甚至在各门派离城之后醒来的,便是落选了,根据留守弟子安排自行回家即可。
这还是萧永第一次用这忘忧,她早已看出来这香里还掺杂了些安神定心的成分,故而并不担心,反倒有些兴奋,好奇。
她自问早已无欲无求,莫说凡间事了,就连仙家的事,天纲峰的事,如今都与她无干,也不知这忘忧香要如何把她留在那梦境之中。
午时一到,她便依言点燃了香。
那袅袅白烟很快弥漫在这狭小的屋内,看着倒真有几分仙境的意思,仿佛是天纲峰上的轻云薄雾,又洒落了凡间。萧永好几年未曾打坐修道,毕竟天赋不改,对这些事仍旧是轻车熟路,她坐在蒲团上,不一会便入定了,只觉得整个身子坠得慌,缓缓落入了黑暗当中,仿佛坠入了一方小世界。
待她再抬头,果然不在这四四方方的小屋子里了,入目是湛蓝的天空,几片树荫,仿佛才下过雨,山野里的草香带着湿意,她走一步,再走一步,踏踏实实地踩在这泥地上。
一切的气息都如此熟悉,虽然一时间叫不上名来,但萧永知道,她曾经来过这里。
不是她怀念许久的故土,更不是高耸入云的天纲峰,而是岩城。就在这个岩城。
她循着直觉一步一步地向更深的山里走去,清风拂过她的面颊,好似时间也被拉长,变得充裕,可以听清每一声鸟语,淌过每一道小溪,充满生机的芬芳一直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许久,她终于看见了山头,看见了熟悉的背影,背着一个陈旧的药篓,腰间挂着个小水壶,随着前行的步调一晃一晃的。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叫住他,但很快她便意识到——
此时她还并不认识这个老头。
这里是岩城附近某座有些陡峭的山,山上植被茂密,药草繁多,是老头采药的必经之地,那日才下过小雨,就在这幽深的山谷中,一个断崖下,她被这老头腰间的那半壶水救了,重见天日。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断崖下的一个黄毛丫头被那半壶水救了。
她现在就站在那老头的身后,看着他气喘吁吁地停下,坐在崖边的大石块上,不经意间低头一瞥。只见那不远处,峭壁山谷之间,有一块人形的阴影静静躺在崖洞口,他顿时惊得又站了起来。
萧永比他看得还确切一点,她不仅能看见那模糊的阴影,还能看见这女孩熟悉的五官,因缺水而干裂的嘴唇,身上打着补丁的衣服,手臂、小腿上被石子刮出的血痕,也能看见……
饶是萧永,也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这姑娘的胸膛还在微微起伏。她还活着,好端端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