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太多独特的美好的东西,曾经被它珍藏着,现在却想倒出来,留给其他家人。
安澜于是知道了嘉玛和莉莲曾经是多么顽皮的一对姐妹花,莱顿做过哪些糗事,维多利亚开玩笑时是什么语气,甚至还听说了一些她从未见过的家人。
直到坎蒂丝在泡泡诞生的海湾里平静逝去,流淌着的故事长河才骤然干涸。
在那个时候,鲸群已经拥有超过20个成员了,但却没有一头雌鲸提出要带着孩子分家出去,它们似乎满足于现在这种生活状态。
安澜不知道还有没有比维多利亚家族更大的ETP虎鲸家族,她甚至不知道几代之后这个家族还能不能被称为ETP虎鲸,又会不会进化出一些更适合旅行的生态特征,但她同样也为现在的生活感到满足。
坎蒂丝离开后第六年的春天,鲸群从墨西哥迁徙到加州海岸,在这里做例行停留,今年安澜没有为游客进行表演,而是懒洋洋地漂浮在海面上。
一大家子都在留她不到五十米的范围内嬉戏玩耍,有的在和两脚兽互动,有的在为昨天捕猎时谁表现得最差争吵,有的则躲在她身边,避开幼崽们,寻求宁静。
橘郡丹纳角的阳光轻轻洒在每一头虎鲸身上,照晒得背鳍暖洋洋的,又有些轻微的痒意。
安澜立刻想起了温哥华岛的那片石滩。
最近她好像总是在回忆,无论是什么东西都能勾起一桩或两桩联想,然后会在她脑袋里塞进去一个突然的念头,告诉她马上去做,不然就会失去时间。
或许这就是衰老。
但安澜并不畏惧,因为她正处于家人的陪伴之中,世上再没有别处比这里更加安全。
左侧珊瑚正在追着两只幼崽,威胁要把它们统统丢进深海去喂裂头大虎鲸;右侧是在看其他鲸群的彩虹,它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无论看到什么根本不值得惊奇的事情都会赞叹一番。
前方不远处,两只半大幼崽一左一右地缠着年纪不小的银鱼,恨不得把自己镶嵌到那篇乳白色里面去,呜呜嘤嘤地叫喊着让舅公陪它们玩耍,不然就要马上翻肚皮给它看。
这糟心招数还是从椭圆那里学来的,安澜第一次看见一排幼崽一起翻肚皮时差点怀疑鲸生,然后追着还在“对对对”的椭圆,绕着一块浮冰转了四十圈。
她不是唯一一个觉得这招数辣眼睛的家庭成员。
不消多时,就有一只幼崽被银鱼用巨大的鳍叶掀飞出去,它失去平衡,呼啦啦地在水里滚翻起来,脑袋啪叽一声敲到正在晒太阳的泡泡身上。
这下可不得了。
维多利亚鲸群七十岁大的大小姐气得直叫唤,当即喷出一长串气泡,然后指使曾外孙给了小家伙好一顿毒打。
一时间整片海域都是幼崽的鬼哭狼嚎声,吵得其他鲸群纷纷避让,有的还在远处用鸣叫声阴阳怪气。
自己人说可以,被外人说不行。
整个家族于是又团结起来,和那个讨人厌的过客鲸家族激情对线,全然枉顾对方“你们竟然会说过客鲸方言”的惊恐问话。
观鲸船上的人类不知所以,只有那些放下了水听器的研究人员痛苦地捂住了耳朵,感觉脑袋里嗡嗡嗡的都是虎鲸的鸣叫声。
这又让安澜想起莫阿娜搞恶作剧的场景。
她晃晃脑袋,为自己的多思而啼笑皆非。
可回忆的闸门放开,就不是那么容易被关上,紧跟着和朋友相处的画面,涌出了许多代表其他时光的场景闪回。
那是一头虎鲸一生的写照。
她想起自己刚出生的时候是如何躺在舅舅莱顿的脑袋上乘风破浪;想起长大后是如何一次次地接近莫阿娜,从它这里学会了第一门不属于鲸群的方言;想起第一次旅行;想起对圈养虎鲸的解救;想起一只又一只被成功养大的幼崽。
一路走来,似乎没有什么遗憾。
如果非要说的话,当年和鲸群一起听过的那一支蓝鲸的鲸歌,想要在美梦中和它们重新团聚,再听一次。
虽然昨天晚上没有梦见,过去的几十年没有梦见,但只要愿望足够真切,总有一天能够实现的吧?
安澜长出一口气,呼唤了她的鲸群。
在无边无际的大洋中,拥有人类灵魂的虎鲸正在催促还在玩耍的族人们重新起航,看着它们排列成有序的队伍模样。
它们是海里的王者,是自然的精灵,没有船只的嗡鸣,没有渔网和螺旋桨的威胁,没有化学物质的侵害,哪里都可以去。
而今天,它们决定迎着太阳。
天气晴朗。
海水很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