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我道歉?”程娴死死地咬唇,一双眼睛都瞪红了。
同样的情景早已发生了不知多少遍了,每一次她与程妍发生争执,于小娘都带着她向兰氏与程妍道歉,仿佛她们天生就低人一等,需要低头折腰的。
可明明她们都是父亲的女儿。
世人皆道她程四娘温良聪慧,饱读诗书,是宜家宜室的好女郎,倾心于她的男子也不在少数,可那些世家贵公子求娶的时候,却只会求娶正室所出的嫡女为正室宗妇。
因为他们都觉得一个妾室所生的女儿,哪里能凌驾在众人之上,这些世家都觉得聘娶一个庶女为宗妇是一件很掉价的事情,甚至是耻辱。
所以就算程妍和程娇这两人不如她诸多,她们骄纵刁蛮,任性妄为,可求娶她们的人仍旧络绎不绝,纪青淮、闻敏之这样世家最优秀的儿郎嫡子长孙她们都配得上。
而她这个庶女,哪怕是拿着梯子,拼命地踮起脚,费尽心思筹谋,也求不来他们高看一眼。
就像是那闻敏之,明明是对她有情意的,明明不久前还同她谈诗词歌赋,称赞她的才情,可她当着他的面出事,他宁愿将别人推出来救她,也不愿亲自来救。
想来也是怕自己被一个庶女缠上,被人嘲笑吧。
要说程娴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自然是从闻家的赏花宴开始变的。
她只是个庶女,纵然她再有好名声,她求而不得她渴望的东西,嫁不了她想嫁的郎君,如此,要这些何用!
唯有那些她能握在手里的东西,才是最真的。
所以她敢豁出去脸面,她要钱财,要体面风光。
程娴脑中闪过种种想法,呼吸起伏了好一会儿,却依旧咬牙坚持,不肯低头:“不,我不道歉。”
她这一次,就是不想低头了。
“程娴!”于小娘脸色都变了,“你在说些什么?”
“我说我不道歉。”程娴咬唇,“小娘,你说你最疼我,可为什么每次我与程妍争执,道歉的人都是我呢?”
“你说夫人对你恩重如山,没有夫人便没有你,要我与你一样,对夫人感恩戴德,不能对不起夫人,不能对不起她程妍。”
这些话程娴真的是听腻了,而且自小有逆反心理,她才不愿一辈子向程妍低头,她要将程妍踩下去,踩在脚底下。
故而从小到大,她明里暗里做过不少事,到了后来,人人都道程四娘温良贤惠,才学无双,程五娘粗蛮无礼,甚至连兰氏都不喜这个女儿,偏爱庶女。
她那时候心里有些得意的,以胜利者的姿态高高在上俯视程妍的愤怒和挣扎,嘲笑她的无知和无能,看着程妍除了愤怒什么都做不了。
只是没想到人生总会给她致命一击,告诉她嫡就是嫡、庶就是庶,不说纪青淮、闻敏之这等子弟不愿娶她,便是连被她放弃的赵锦亭也嘲笑她心比天高。
赵锦亭此人,也尤其可恨。
是,她也是爱慕过赵锦亭的,少年郎君清秀隽永,如兰如竹,又似松柏亭亭,纵然求学艰苦,却一直不曾弯下他的傲骨。
若他是世家出来的贵公子,她定然能不顾一切,嫁他为妻。
可偏偏,他只是从农户里爬出来的寒门子弟,他的家人为了他读书都熬尽了血泪,他除了这一身才学,便什么都不能给她了。
天底下有才学之人不知凡几,程谦、纪青淮、闻敏之、萧衡等等,哪一个不是天骄,而且比比皆是出身尊贵。
故而程娴再爱慕赵锦亭,也唯有忍痛割舍了。
她只是没想到程元仲在她拒绝之后,竟然会将程妍许给赵锦亭,而且这两人又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实在是刺痛她的眼。
眼见着程娴与于小娘就要吵起来了,程妍又觉得似乎没什么意思,也不想看了。
她整理一下衣衫,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然后道:“行了,你们也别吵了,什么道歉不道歉的,就不必说了,说得我好像是在欺负她一样。”
“我两是互殴,既然是互殴,打输了的自认倒霉,哪来的那么多委屈,于小娘,我便先离开了。”
于小娘顿了顿,然后道:“五娘子慢走。”
程妍让侍女将自己的金簪捡起,然后便急匆匆地离开了,仿佛一刻也不想多留,只留下那一对母女冷面相对。
“四娘。”于小娘觉得疲惫,“你先前是多听话的一个女郎,怎么变成如今这般,你......”
程娴根本就不想听她的说教,冷声打断了她的话:“我如何,自有母亲教导,便不劳累小娘费心了,反正小娘不心疼我,如今只心疼肚子里的这个。”
说罢这些话,她也上前捡走金钗,然后带着人匆匆离去。
于小娘看着她就这样离开,顿时愣在原地。
明月皎洁照亮人间,风起时微寒。
于小娘看了看这明月,心头像是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