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府衙就在吴山脚下、西湖湖畔。
夜深时,公房中还亮着烛火,那是新任的临安知府闻云孙正在烛火前观看地图。
有脚步声在廊上响起,有人提着灯笼走到公房外, “笃笃笃”敲了三下门。
闻云孙抬头一看,讶道: “张少保?”
张世杰如今已被提升为保康军节度使、兼检校少保,这已经是宋廷武将能晋升到的极致了。
孟共当年以一己之力支撑大宋,去世之前也不过是这样的官位。
张世杰脸上却没有初任***的喜悦,反而显得憔悴而沉重。
他将灯笼吹熄了,放在一边,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开门见山便道: “皇长子已经到海上了。”
闻云孙抬起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
一方面,他身为宋臣,要尽忠,必然是要为大宋社稷保全血脉与恢复的希望,该盼着皇长子能潜逃;但另一方面,明知朝代兴替已不可避免,他有时也觉得早些一统、早些太平也好。
心情矛盾万分,于是不知所言。
张世杰又道: “我们到温州天心寺与他汇合。”
“我们?”
“皇子身边的官员不多了,我希望你能过去。”
闻云孙沉默了片刻,道: “我并未得到诏令。”
“太后与官家既打算投降了,岂还会下诏让群臣南下?愿保社稷血脉者,自愿南下而已。”
闻云孙看向了放在地上的那个灯笼,问道: “张少保不急着出发?”
张世杰用手搓了搓疲惫的脸,叹息道: “我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闻云孙道: “我想做对的事,却已分不清对与错……如今我受任为临安知府,便尽知府之职,报天子重恩,保一城百姓。”
“如今不愿离开临安的官员,绝大多数都已做好了投降的盘算,你也是?”
“张少保之意,只有弃官而逃才是忠臣?”
张世杰摇了摇头,道: “我从镇江败退回来时,只有你还敢到平江府镇守。你若说你没有投降的打算,我信你。”
“多谢。”
“旁人都是打算投降才留下。你既不打算投降,留下只会成为囚徒,随我走吧。”
闻云孙摇了摇头,道: “我是临安知府。”
张世杰不再劝,起身拿起灯笼,重新点燃。
这个过程中他动作并不快,也许是希望闻云孙改变主意、随他南下。
也许,他希望闻云孙能反过来劝他一句——
“别再南逃去扶持一个幼主了,你明知道救大宋社稷已然无望,何必教无数将士、百姓白白丧命?”
张世杰知道,在临安城中只有闻云孙能劝得了自己。
可当灯笼再次被点亮,身后还是没有声音。
“后会无期。”
张世杰遂与闻云孙作了别,出了这间公房,离开临安府,走进了依旧热闹的大街。
唐军兵临城下,而临安百姓并不太慌乱。
小贩们依旧沿街叫卖。
有年轻人高举着报纸大嚷着,使得人群往那边聚集过去。
“父老乡亲们,这是北面流传过来的报纸。上面有新君宣告天下的旨意,告诉百姓不必惊慌,王师已严敕军士,勿令剽劫,临安城改朝换代,市不易肆……”
喊话的多是对北面有好感的书生,一开始还只是聚在一起议论些反诗,如今已经越来越明目张胆了。
这是投降前夕的临安城。
人心扰动,无人能管。
张世杰没有理会他们,
而是赶向城南,登上了船只。
“启程。”
“喏。”
船只连夜出了水门,进入钱塘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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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府衙,闻云孙已有些无心公务,愣愣看着门外发呆。
他隐隐感受到张世杰来,是想听自己劝几句。但很多事他自己尚且没有答桉,如何劝别人?
正想着,廊上又有火光亮起。
闻云孙以为是张世杰又回来了,开口道: “张少保是想明白了?”
一个灯笼先进入了视线,上书 “大内”二字,其后是几名宦官进了公房。
“闻相公这么晚了竟还在府衙里呢,累得咱家好找。”
“几位大官有何事?”
“喜事,喜事。”
烛光映着那笑脸,再听得这 “喜事”二字,闻云孙有些恍忽。
恍忽社稷不是处在风雨飘摇之中,而是太平盛世。
“知临安府事闻云孙,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岂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今擢为右丞相,兼枢密使,锡之敕命于戏……”
闻云孙又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