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黎明当然不敢再说什么,而是为难地点点头:“那便叫月生去绣吧。”
沈秋听到后“腾”地站起来:“娘!怎么能让他来绣!”
沈黎明一把压住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不要轻易忤逆将军,月生左右绣不出来,出丑的还是他自己,莫恼,莫恼。”
可沈黎明不知道,沈秋却是知道的,他顿时六神无主,眼神涣散,身子一软见状就要瘫倒下去。
“秋儿!秋儿你怎么了!”
“可是流了太多血,身子不适了。”
众人上前七手八脚将他扶到一边坐下,那边还有人倒了水,眼见他缓过来了,就迫不及待地把目光又移向岸边。
只见小小的少年独自踱步走到石头桌凳旁坐下,又新选了一张布料,引来线便埋下头去,包裹得十分严实的后脖因为微微前伸而露出了里面浑圆的骨珠。
走了几针,他还会用针当做丈量的工具细细比划几下,然后再果断落针。
说来连月生也觉得奇怪,每每刺绣时,周围的喧嚣仿佛就在自己耳边消失,脑海中的画面不断在跟前重现,再跃然针下,就好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驱使着他,让他成为连通绣样与现实之间的媒介。
一身黑狐裘的女子在不远处朝他的方向坐着,厌魂枪就靠在她身后的亭柱上,西南方照射来的光让女子的影子恰好投在枪柄,柔软的狐毛好似给她颐长的身形镶了一层边。
与方才看沈秋时的轻松不同,女子周身的温度降至极低,就这样静静看着场内的少年,一言不发,眸中却是看不清的情绪。
莫云的眼神的确落在他身上,可好像又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远处。
在她看来,此刻的月生和平日里所见的那个胆小谨慎的小乞丐全然不似同一个人。
他聚精会神地忙于刺绣时,浩荡天地间似乎只剩他一人。
那种游刃有余而忘我的模样,倒真有那人几分皓首满怀的少年气。
时间缓缓流逝,月生却浑然不觉,等他再抬起头来时,落日已逼近西山。
竟已经是酉时了。
围观的人都走了许多,但因为莫云没离开,所以沈黎明一行便也在旁边陪坐到了最后,还有些就是对月生绣的绣样好奇的少年们,他们见月生终于站起了身,都来了精神,伸长着脖子紧紧盯着缓缓向众人走来的身影。
月生的腿有些发麻,眼睛也因为长时间盯着一处而酸胀不已,蒙上一层水雾而视物不太清晰,但他仍是第一眼就认准了将军的方向,径直朝她这边走过来。
“将军。”少年将刚绣的方布双手奉上,“只来得及勾形和密绣了一部分。”
莫云没有接,而是示意他拿去给沈黎明他们。
沈黎明和李荣连忙自己走过来,看到绣样的一瞬间却皆怔愣住。
巴掌大的方布上,仅仅只有四只小舟,前后两只见尾和头,只有中间两只是完整的,而站在它们上的一名女子擂鼓,一名女子凌然起舞,头顶是漫天飞舞的红绸。简单几针,便将这动态的画面轮廓描绘出来,好似稍不注意,绣中之人便会一跃而出,再现绣中的画面。
而他选择密绣的非船、非人,却是红绸。
游龙般的曲线贯穿左右,虽都是红绸,光用肉眼便能分辨至少用了三种色、不下五种针法,才营造出阳光下汩汩流动之感。
这般有深有浅、有张有弛的分布,反倒削弱了未完成的遗憾,反倒成了点睛之笔,让整幅绣样变得灵动三分。
“这选得极妙啊。”李荣不禁感叹。
她往来济城和小坞村做生意许多年,什么东西好,什么东西不好早有浸淫,顿时也就明白了真相,包括那张白兰绣样的主人到底是谁。
只是碍于沈黎明的面子,她不好直说。
其他少年们自然也瞥见了绣样,他们互相看看,又看看沈秋,脸上的表情别提有多别扭。
“如何?”莫云问。
沈黎明尴尬地笑了两声:“好,好,没想到月生居然还有这种本事。”
莫云这才起身,执起厌魂枪走到她跟前,向她伸出手。
“那便将绣样还给本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