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观衣是在近辰时被探春叫醒的。
朦胧之中探春伺候着她洗漱,见她将醒未醒的模样,探春提醒道:“小姐,前两日夫人免了您两日请安,今日怎么说都得去了。”
沈观衣有些烦,没睡醒便更烦了。
她拧着眉,双眸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细缝儿,嗓音还有些沙哑粘腻,“将我的琴抱来。”
她得弹一曲儿,醒醒神。
眼下正值夏日,也就早晚才会有丝儿凉意,沈观衣坐在李鹤珣晚间喜爱看书的窗棂前,微风徐来,裹着清香的湿意弥漫。
昨夜下了雨,半夜才停,房檐上的水还未干,顺势而下,落在积满雨水的石缸里,发出清脆的嘀嗒声。
下人将琴抱来后,沈观衣低头抚琴,琴声流淌清泠,如窗外被雨洗过的风,驱逐一夜过去的倦意。
探春瞧着在广明院伺候的几人纷纷怔住,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她的眼底不由得蔓延出一丝得意。
让他们平日总觉着小姐除了那身皮囊没有半点可看,如今可瞧见了?
怕是姑爷都比不上她家小姐的琴艺。
探春心情甚好,一边为沈观衣梳妆,一边用余光打量着周遭的下人。
原来扬眉吐气这四个字,令人如此愉悦。
沈观衣指法娴熟,先是弹了些平日里常听的曲儿,之后她便没了耐心,随心而动,琴声乱七八糟却又能品出别样的滋味。
待琴声停止,探春已然为她梳好头髻,左挑右选,选了一支较为端庄的云扇珍珠步摇插入发间。
门外天□□亮,沈观衣瞧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抬手摸了摸探春替她梳好的妇人髻,竟生出了一丝阔别已久的怅然。
她回过神,捏着帕子抬步离开,“走吧。”
给岳安怡问安去。
沈观衣前后两世,给人问安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数时候都是别家妇人来给她问安,还要看看她有没有那个兴致。
崇心院外栽着几棵梅树,还没到时节,瞧上去只有零星的几簇绿叶。下人在院中洒扫,窗棂上隐隐能瞧见在屋内左右行走,忙碌的乌影。
知晓她来请安,岳安怡没出来,派了岳姑姑来打发她。
“少夫人,夫人近来身子不好,需要静养,您啊,日后若无事,便不需要来请安了。”
还有这等好事?
“岳姑姑,娘免了我的早礼,莫不是因为夫君前两日与娘说了些什么?”
岳姑姑眼珠子左右转了转,身子微倾,伸手挡着嘴角,小声道:“少夫人,这事儿还真是被您说中了,但夫人叮嘱过奴婢不要外传,所以……”
沈观衣嘴角缓慢的牵开出一丝笑意,“姑姑放心,我不会说的。”
她犹豫片刻,这才嚅嗫着唇道:“前两日公子因少夫人的事将夫人气着了,奴婢没怎么听清他们说了什么,但大概知晓是少夫人行事做法的原因,后来公子走后,奴婢进去伺候才听夫人说,是公子拒了夫人想要管教少夫人的念头。”
沈观衣本觉着以李鹤珣的性子,能为她说情已然不易,没曾想他竟会做到这等地步。
可先前他找来嬷嬷不也是想要教导她,眼下让她亲娘来,他又拒了?
所以他到底是不想让她被旁人约束,还是不想岳安怡受累?
岳姑姑继续道:“奴婢看的出来,公子待少夫人定是有情意的,这些年公子从未忤逆过夫人,唯有在少夫人的事情上,公子不愿让步,所以夫人才被气的狠了。”
“若是如此,娘不会怨我吗?怎的还送来补药?”
沈观衣到底觉着岳安怡应当不是这般容易妥协的性子。
岳姑姑叹道:“少夫人应当知晓二公子的事情吧。”
李鹤意?
沈观衣颔首,又听岳姑姑道:“自二公子离世后,夫人便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公子身上,那是她唯一的孩子,她心疼公子,便也会因为公子而怜惜少夫人。”
是如此吗?
沈观衣自崇心院离开时仍在想着岳姑姑的那些话。
但若不是如此还能是什么,总归不能是怕了,特意讨好她吧。
“小姐,咱们回去吗?”
沈观衣抬眸看了一眼大亮的天色,“备马车,听曲儿去。”
“啊?”
“啊什么啊,你家小姐我都几日没出府了,再这样下去我都快长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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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艺坊白日里客人不多,唱的也都是一些清净雅气的缠绵之曲,只有到了夜里,灯火通明之时,才会显出这座艺坊的奢靡艳绝之处。
沈观衣喜欢白日的曲儿,前世也常常是白日来此。
她本欲在一楼寻个坐处,但探春认为此举不妥,好说歹说的要她去厢房坐着。
瞧着周遭零星几人隐隐看来的目光,沈观衣勉为其难的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