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煦帝病了。
是在御驾亲征的路上感染了风寒。
起初只是小病小灾, 不管是皇帝还是随行的人,都没有放在心上。可伴随着行军队伍的前进,康煦帝的病情却没有好转,反倒是日渐严重。
这无疑让随军的人开始担忧。
皇帝是一国之本, 万万不能在这时候出差错。便不断有人劝说皇上及时折返, 以身体为重。
可康煦帝并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军营。
哪怕在病中, 康煦帝也时而会写信回朝, 除开要务外,自然还有不少是给太子的亲笔信。
掐指一算,康煦帝离去不到一月, 太子已经收到了好几封书信, 有的是抱怨, 有的是唠叨, 更有皇帝的思念之情, 这无疑让太子有些嫌弃。
“阿玛都一把年纪的人,还这么黏糊,着实叫人害怕。”
太子这么吐槽时, 贾珠可完全没从太子的身上真正看到厌恶嫌弃的表情。便知道,太子这不过是假意抱怨罢了。
既然这来往的书信,太子已经回复过不少次, 为何偏偏是这一封, 太子要来问贾珠的意见?
……这让贾珠想起某一件事。
或者, 某一个“梦”。
这些年, 太子做梦的频率没有那么多,却也没那么少。
一个月可能会有一二回, 有时会让贾珠梦中惊醒, 有时也或许什么都没发生, 就这么继续睡下去。而依照系统的说法,不是每一次允礽做梦的时候,贾珠都会同步接收到梦境,所以,在太子那头,或许每月做梦的次数要更多些……
如此复杂幽暗的梦境,贾珠不说全部都记得,可至少大部分,都是留有印象的。
正如他眼下想起来的这一个……
贾珠记得,那是在半年前,将将要过年时,外头张灯结彩,非常热闹。贾珠却躲着,偷偷在书房读书,末了,他就一个不小心在书房睡着过去。
他没想到,那一日太子早早就休息,而他“梦到”了……
梦中的康煦帝一废太子时。
贾珠有些怔然地站在台阶下,看着坐在皇位上的老者气喘吁吁,扶着梁九功的胳膊,正对着台阶下跪着的一个男人竭力唾骂。
那勃然的怒意,让朝臣骇得接连跪下,不敢直视天子怒容。
在那众多人中,最前头的那个男人却跪得笔直。
康煦帝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抽打在他背上的鞭子,可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那种冷漠,却足以叫任何一个人都为之更加暴怒。
皇帝的气急败坏根本打不散太子身上的漠然,好似他说出来的话,根本伤及不到他半分。
这人都知道,纵然关系再好,可到愤怒上头,怒火直冲脑门,只会让人彻底失去理智,更想将所有恶毒的语言喷洒出来,用尽一切的力量将对方压垮——
康煦帝推开梁九功,几步走到了殿台的边缘,“……太子,早在二十九年,朕御驾亲征,却在途中重病那日,太子来探望朕,却毫无担忧之色时,朕就该知道,你是个不孝不悌,不忠不义之徒!”
“阿玛!”
此前一直任由着皇帝唾骂,好似根本都无所谓的男人,却在那一刻猛然抬头,在没有任何命令的前提下,硬生生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缓慢,根本没有人压着他的腿脚,可太子动作时的沉重,却好似那些语言的重量层层束缚在了他身上,叫他连行动也是难。可向来破局最为难,一旦抛却了一切,无拘无束时,最是肆无忌惮,太子的动作由慢到快,仿佛那些压力顾虑,在太子站起来时,已经被他全部抛却在了脑后。
显然太子站起来这个举动,让康煦帝异常愤怒,他怒视着太子,正要再骂,却听到太子又低低叫了一声。
“阿玛,”男人的声音带着晦涩,好似从幽暗处爬出来的怪物,却勉强维持着理智,“如果我想要你死,早在康煦三十一年时,我就不会救你。阿玛要是死在了那个时候,我焉会有今日的下场?”
“你,逆子!”康煦帝大怒,“这本就是你应当做的,如今却是挟恩不成?”
男人兴意阑珊地摇头,任凭康煦帝再怎么说,都不再开口,只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根石柱。
贾珠陪着太子经历过许多的梦境,可唯独这个记忆最为深切。
他不知太子和康煦帝为何在“梦中”会走到那个地步,可太子话里的悲哀,却是能感受到一二。当康煦帝将太子的一切作为都当做恶意时,不管他如何辩解都是错。
诚如太子所说,若他对康煦帝怀有恶意,那年康煦帝身怀疟疾时,太子已经将要二十,他放任康煦帝死去,岂不是将一切都收入怀中?
也或许……
康煦帝是知道的。
可有些事情走到头,就不得不做。
便是皇帝,也是如此。
一回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