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疾书的青衫士子——因为算学所需的计算量实在太大,由西域传入的坐法竟尔在国子监大行其道,颇受欢迎。 不过,在一众埋头苦学的卷王之中,也依旧有人难以忍受难题的折磨,演算片刻后头颅便上下起伏,乃至于垂目闭眼,在长桌前昏昏欲睡。堂内的学生们尚未发觉,紧随在贵人身后的国子监博士却是脸色发绿——虽然两位贵人口口声声说微服私行,但再怎么低调平和,又怎么能容忍这样公然抹黑朝廷至高学府的行径? 于是激愤之下不假思索,立刻开了门冲进堂内,张口就开始呵斥——当然,他不敢泄漏太子与公主的行踪,只敢上价值指桑骂槐: “——你这个年龄段,你这个阶段,你怎么睡得着的?!有点出息没有!……“ 眼见睡觉的监生惊慌失措的站起,满面通红神思恍惚,在劈头盖脸的指责中似乎依旧茫然不能自已,在窗外窥伺的太子终于微微一笑。 “这是我放松的不二法门。”他向妹妹介绍道:“只要傅先生布置的题目做不出来了,我就到这里逛一逛,看着他们挨训,我心里就舒坦多了……“ 李丽质:…… “……你可真坏啊。”她喃喃道。 · 太子带着公主出了国子监,在大殿后随意散步,带来的侍卫随从则远远跟在身后,垂首不敢听贵人的言语。 如此漫步片刻之后,太子似乎是无意间开口: “听说你要接下西域和陇右的那一摊子事情?” 长乐公主点头:“听几个相公的意思,似乎已经是敲定了。” “敲定了就好。”太子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说句实话,当初为了安顿陇右及西域的差使,几位宰相差点在政事堂打起来……” 长乐公主微微愕然:“什么?” “意见分歧太大了。”太子左右望了一眼,眼见四下无人,才低声开口:“魏征等主张处之以静,不要在这些异域消耗太多精力,所谓不能‘劳中国而逸四方’,房玄龄、杜如晦两位相公则刚好相反,以为突厥正是仰仗商道兴起,如果不切实的控制住西域,即使剿灭了突厥,也会有其余的蛮夷趁势崛起……” 李丽质更觉愕然了。她迟疑片刻,轻声道:“这不是……早就有的争论么?” 是的,自贞观元年她与太子随朝听政以来,对西域或动或静的处置便争论不休,至今仍莫衷一是;但也正因为争论不休,所以按理不会闹出什么大事才对——在同一议题上翻来覆去都吵了五六年了,即使宰相们不烦皇帝也要烦得脑袋嗡嗡响;朝廷还要不要办事了? “不错,是争过很久,但这一次格外不同。”太子道:“……毕竟吧,最近陛下才向宰相们展示了那什么‘安史之乱’。” 李丽质的睫毛颤了一颤。 ……不错,安史之乱。 虽然以皇帝开阔宽厚的胸襟,对大唐的结局尚且还能平静以待(将近三百年的国祚,还能再奢求什么?);但纵使再宽厚仁慈,眼见着在自己重孙子手上犯下的安史之乱,那都是一股血气直冲脑门,真正是低血压的良药。 原因无他,虽然天幕遮遮掩掩没有泄漏安史之乱的多少底细,但只要看一看舆图上叛军由北至南肆虐过的路线,诸位宰相们也能隐约猜出叛乱中那残酷暴烈的细节——叛军由河北范阳兴起,一路蜿蜒向下竟尔波及至洛阳、长安,乃至威慑江浙。所过都是大唐人口税赋最为集中的膏腴之地,天下三分之二的岁入仰给于此,一旦牵涉入兵火厮杀之中,结局可想而知! 无怪乎天幕所划分之“盛唐”于安史之乱后戛然而止,以关中所遭遇的祸患摧残,国家还有什么元气可言?! 与先前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的盛世相较,这肉眼可见的惨淡未来就委实太过惊人了。也无怪乎宰相们对此心有余悸念兹在兹,以至于在政务中生出了某种难以避免的创伤应激来。 安史之乱爆发于河北,所以河北的人心一定要安抚,要稳定;安史之乱是胡人边将率同突厥契丹室韦等诸部蛮夷南下进攻中原,那么如魏征这等心心念念强干弱枝贵中华贱夷狄的臣子,自然要表现出最坚决的态度——陇右、河北诸地的胡人必须要遏制;中央必须要强于地方;绝不可有藩将拥兵自重的恶例。 有鉴于此,那魏征对陇右道乃至西域的态度就可想而知了——教化统合当然很好,但如果在其中倾注太多资源,岂非是损耗中原腹心,以弥补边疆外族?如果外强内弱,天下翻覆,岂非又是安史一般的祸端? 这道理严丝合缝正大光明,更隐约戳中了皇帝难以示人的隐痛。即使政事堂其余相公颇有异议,也实在难以抵御安史之乱所激发的恐怖联想,多半只能就范而已。 ……但看太子的神色,似乎政事堂中并非魏征占据道德优势后的一边倒,反倒颇有争执。<
75. 大唐后世谈(七) 文化输出(2 /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