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所遗留的体制,并出色的利用了这个体系。但这体系对他而言却始终是个难以理喻的黑箱。他能利用这玩意儿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却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它运转的逻辑,更遑论修补它的漏洞。
最尴尬的是,这体系问题涉及到了皇权制衡的核心,恰恰是臣子不能置喙的禁区。换言之,当开元中期体系问题接连爆发之后,玄宗是真正孤身一人站在了历史的档口上,直面整个王朝最关键的抉择。而这一次,却再也没有了他仰赖的贤才,也再没有了他熟悉而痛恨的,奶奶的智慧。
历史总是诡谲的,风口上的猪可以飞很久,但你永远也掌控不了你认知范围以外的东西。玄宗在一众巨佬的带领下上分上到了王者,但王者局是属于千古一帝的局面,而绝非区区一个守成之君可以驾驭。他或许拥有过辉煌璀璨的盛世,但超出能力之外的东西,终究还是要一个不剩的吐出去。
于是,我们就看到了玄宗毫无铺垫的转折——开元中期之后,玄宗终于冒险尝试修补则天皇帝的系统,但最终却彻底摧毁了体系的精髓,给予了李林甫与杨国忠近乎无穷无尽专权的空间,并一口气引爆了体系中所有的暗雷。
天宝十四载十一月,隐伏多年、难以节制的地方势力终于爆发,安禄山联合同罗、奚、契丹、室韦、突厥等诸胡十五万人,于河北范阳起兵。兵锋所指望风披靡,沿途太守县令或逃或降,威势直逼洛阳。
值此天下震动之时,玄宗终于在巨大的压力中展现了他真正的底色——先是任命杨国忠这无能的蠢货组织防御,痛失东都洛阳;而后又听信监军宦官的谗言,斩杀封常清、高仙芝,并以哥舒翰为帅,试图力挽危局。
但到了这时候,连锁的矛盾接续爆发,玄宗所能做的已经很少了……后世史家无不非议玄宗与杨国忠逼迫哥舒翰出兵的急躁妄举,但恐怕很少有人留意到,在战乱波及之后,长安的存粮已经开始不够了。
换言之,盛世深埋的地雷彼此勾连,终于葬送了玄宗辛苦缔造的一切。
不过,相较于这含混、拖沓、呆板的平乱流程,最为后世所留意的,恐怕是八年安史之乱莫大的影响。唐朝近乎于华夏古代的鼎盛,而开元则是华夏的鼎盛。所以,这拦腰一刀的安史之乱,何止是唐朝由盛转衰的转折点?某种意义上说,它更是整个华夏文明心态致命的转折点。安史之乱创巨痛深,胡人内乱的教训永不可忘,以至于后世一千年以来,历代王朝渐趋保守、封闭,再也没有了大唐开拓进取的勇气。
——如果开拓的结果是这样惨烈的内乱,那么在保守中渐渐衰竭,似乎也好于这样近乎猝死的暴毙吧?
司马光说,安史之乱后,“祸乱继起,兵革不息,民坠涂炭,无所控诉,凡二百余年”。但以今观之,安史之乱的遗祸又何止二百年?安禄山于长安、洛阳“杀人如刈,焚庐若薙”,但寻常破坏犹在其次,最为严重的是摧毁了京畿经营了近百年的水利灌溉体系。长安、洛阳本就处于人口超载的边缘,赖以补充水源的体系被破坏殆尽之后,两京的土地迅速开始了几乎不可逆转的恶化。自唐之后,再无王朝定都于长安、洛阳,千古名城,由此黯然没落。
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回望千年以前的往事,才终究不免怅惘——历史已经远去,但历史却永远影响着后来人。
如果回望安史之乱,大概所有人都会感慨吧——要是李隆基能在用完他奶奶的人才之后暴死,该有多好啊。】
悠悠吐完最后一句感慨之后,天幕的光辉快速收缩,图像终于消隐不见,只留下一团朦胧的辉光。
而皇帝……皇帝却忽的抛开了拂尘,从御榻上径直站起。
“如若朕能避免这‘安史之乱’,又能有多少的偏差值?”她朗声道。
闻弦歌而知雅意,以皇帝的精明敏锐,早就在天幕的选题中听出了它的弦外之音——明明问的是自己晚年的种种失策,为什么还要以如此大的篇幅渲染安史之乱的惨痛,玄宗手足无措的愚蠢?再联想天幕对自己格外的容忍、退让,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果然,天幕沉默片刻之后,弹出了一个大得惊人的数字,不仅能轻易覆盖所谓“天命”的价格,剩余部分也足够皇帝挥霍到下一辈子。
皇帝终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色。
当然,安史之乱毕竟是牵涉到整个华夏历史走向的重大事件,纵然唯利是图如直播公司,在显示完惊人的奖赏之后,也要再额外多问一句:
【陛下打算从何处来措手?】
女皇微微一笑,恬然自得:
“上苍没有听说过朕为太宗皇帝驯服狮子骢的往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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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授二年的五月二十六日,皇帝忽然自宫中下旨,称魏王在赐宴饮酒时突发疾病,因此暂且留于宫中;鉴于宫禁森严,又自有太医看护,武家的人便不必入宫侍疾了。
自武周革·命以来,武氏青云直上荣宠莫比,入宫面圣便如吃饭喝水一般容易。而今因魏王武承嗣的暴病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