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登凉台上,夕宿兰池里。
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
以前云游的时候,覃某有幸遇到一次民间嫁娶,他们口中唱着这样的民歌。
春情缱绻,乘月相会,夜见夫容,求君怜子。
想来,那对夫妻也会多得莲子。
而真正宿在兰池宫的这位,不会再有这样不知祸福的经历。
当初,他提醒过,是药三分毒,长期服用,或多或少会有损身体。
中蛊昏迷,放血三日,损伤根本。
病体未愈,雪夜奔波,寒气入体,已是积重难返。
兰池宫的贵人,是不是都是这样的命运?当年的王后华氏,如今的王后赵氏。
诊完脉,覃某在位置上坐了许久。
都说年轻人不知悔恨,为何他现在心中这样难过,难道二十三已经算老了?
三年前,他多自信气盛,胸有成竹地说,可以调理回来。
这句话,成了帮凶。
他从小跟着师傅学习医术,最远到的不过隔壁村子,大部分时间是呆在山上。
他小时候问师傅,天下是不是没有他治不好的病?
师傅摇摇头,说道:“生死有命。”
“生死有命。”治得好就治,治不好也没办法,他这么想,也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师傅却把他叫到跟前,说他并不真正懂得何谓生死,不能轻言有命。因为他见得太少。
山中樱树,可以只见山中岁月,人却不能。
他见过病死,见过病愈,但生命远不止此。
冷漠,不是超脱。
他骨子里是有一点难驯的,但从来不违背师傅的意愿。所以他虽然觉得自己和师傅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并没有顶嘴,而是乖乖地说“谨遵教诲”,行事也收敛了几分。
后来师傅去世,他有一点理解了,原来死亡不是能那么轻松面对的。
但也仅此而已,他其实没有什么变化。
现在想来,师傅说得太轻了,他何止冷漠,还有自私。
未见世间百态,怎知生命轻重。师傅见了那么多,其实也有很多放不下,不然也不会临终还在惦记治疗心疾的药方。
覃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墨绿色的官服,冷笑,起身交代清楚端阳的状况,接着说:“她体内蛊毒早就清了,晕倒是因为身体还没好就到处奔波,体虚不支。她现在身体亏得太厉害了,只能慢慢调理回来。生育……可能也会变得困难。”
大夫一般不把话说死,秦异心中有数。
孩子于秦异而言,是可有可无的,他甚至不觉得小孩儿有什么好。得知这个结果,秦异却比自己想象的难受一些。
端阳只会比他过之而无不及。
“只要身体好了,这些都不重要,”秦异警告道,“孤不想从第三个人嘴里听到这件事,你知道什么该说不该说。”
覃某不是一个喜欢谈论病人秘辛的人,秦异这话着实没必要,何况他在秦国也呆不了多久了。
果然,秦异催促道:“孤已经下令,祕府任你出入。找到你要找的,尽快离开咸城。”
覃某有点庆幸,秦异至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没有再以此要他做别的事。
终偿所愿,覃某却没有那么欢欣。年节将近,他一个人孤零零在秦国,尤其想念山中岁月。
秦王异的新年,同样不太好过。
一则刚刚登基,琐碎事务繁多,二则端阳的精神一直恹恹的。
不知是不是病得太久,端阳脸上勉强恢复几分气色,但神情总是木木的,即使秦异一理国事就派使臣与赵国讲和的消息,也不能让她打起几分精神,话也较以前少了很多。
一如现在,她斜倚着三足几,看着面前案上的梅花,发呆。
忽然,结因高高兴兴地跑到端阳跟前,说:“王后,公子卉来了。”
端阳收回呆滞目光,“快请!”
秦卉好像又长高了,迈着步子进来,行礼道安:“臣弟见过王后。”
这是秦异继位以来,他们第一次见面。端阳见到秦卉这样恭恭敬敬,生出了好些恍惚。
“快起来!”端阳扶起秦卉,笑问,“你怎么来了?”
秦异还未登基,秦卉就搬出了宫廷。他一直很担心端阳的身体,又怕打扰端阳养病,所以听说端阳好些了才来。秦卉本以为秦异没那么好说话,谁想秦异不仅同意了,还让他有空多进宫。
“我跟王上说想来看你,王上准了,”秦卉看着端阳,她颧骨都出来了,觉得很难过,“王后瘦了好多。”
“你倒是长高了,”端阳拉他坐下,“以后记得常来看看我。宫里怪无聊的。”
秦卉低头,“我……准备月底离开。”
“离开?去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