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睡觉。
当彼此躺在柔软的被褥中时,她听见屋檐下的燕子正在叽叽喳喳地啄春泥,窗外的雨下个不停,但是没有打雷,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窗沿边,隔绝了外界的许多声音,而少年惆怅于椋子呕吐的状况,一直反复问她椋子会不会有事。
明日朝没怀过孕,对这种事也一知半解,也能安慰他,说椋子已经生过宗介和杏杏子了,一定知道怎么处理的,猎户也会好好照顾她,不用太担心。
即便如此,素还是淡淡地感慨道:“感觉,孕育孩子很辛苦……”
他趴在耳边和她说悄悄话:“你之前说过,人类很脆弱,我其实也这样觉得。”
“像村中的大家一样,大家都没有结实的身体,也没有强大的力量,受了伤会流血,断了手脚也不会重新长出,若是遇到妖怪或强大的野兽,大概都只能任它们宰割……椋子也是,她和你一样脆弱,上次去山上摘蘑菇,滑了一跤膝盖就肿了几天无法走路,这样的她,现在竟然要孕育一个孩子。”
到底年纪也不大,受他感染,明日朝也变得有些忧心起来。
她先是点了点头,但后又摇了摇头。
她本来觉得素的忧虑没有必要,因为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女子的身体生来被赋予了孕育生命的条件,当有了孩子时,大家往往都欢喜于新生,高兴还来不及,哪还会去想那么多呢?
但是素的忧愁却来得更为直白:“今后,你也许也会孕育孩子,我一想到你,想到杏杏子,想到村里的其她和你们相似的人,就会觉得忐忑。”
大家都说,男人和女人可以说是两种不同的动物,比起后者的感性,前者在情感方面更加粗心大意一点,但素显然不是,他敏感又细腻,那副瘦削的身躯里藏着悲异的枝丫。
某一刻,他的声音似乎超脱了自身的性别,其滤去了情感的言语无端变得无悲无喜起来,遥远得不真切:“比起新的生命,我更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明日朝,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闻言,她莫名说不出话来。
她觉得自己应该告诉素,拥有一个新生的孩子是多么好的一件事,虽然她确实无法否认这其中的辛苦与危险,但是,这对任何人来说,本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喜悦。
为什么素却无法这么觉得呢?
他好像总是这样,与大家都隔着一道透明的墙,那些本该理所当然的事俗,他总是无法同她、同大家一样去看待。
他如此懵懂,一知半解,干净得像一场纯白的雪。
有时,甚至可以说天真得令人火大。
就像他在那个不安的春夜里依旧这样对她说:“明日朝,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人类,是让我第一次觉得生命有了意义的人,今后,你也许会像椋子一样,为另一个人类孕育孩子,即便如此,我依旧会陪着你,在你身边保护你,明日朝,我想一直一直看着你,希望你也能一直让我留在你身边……”
那样说的人,可以说是带着向往的笑意的,甚至带有怜惜的郑重在。
可是,明日朝没有回应他,而是陷入了久久的沉寂。
素也不恼,而是安心地倚在她的肩膀边,满足地睡去了。
如果说素对人类生命的诞生感到恐惧的话,那么接下来村口老烟头的逝世便加重了他的忧郁。
老烟头死于自然的年老,他在村中没有直属的亲人,所以葬礼是左邻右舍的大家一起办的,遗体也是村中的大家一起埋的。
那天也下了雨。
春雨是一场下起来就没完没了的眼泪。
村中的人死去后都会埋在山上,她因为眼睛不方便,没有上山去,椋子和杏子也没去,家中只有猎户和男孩去了。
春日的午后,光线很暗淡。
雨丝正斜斜地割裂了雨幕。
她折了一片叶子当叶笛,抿在唇上轻轻吹自己知道的歌谣。
雨水打在院外的芭蕉叶上,又将松软的泥土泡得咕噜咕噜响。
在那之中,她听到了属于素的、熟悉的脚步声。
灰蒙蒙的浓云掠过低低的屋檐。
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帘淌下。
咔嗒一声响,雨笠落在古旧的木板上,微凉的风夹着雨水卷进屋子里来。
少年人踩在地板上的脚迹带起了一连串的水珠,雨水滴滴答答润湿了地板,篱墙下的牵牛花笼着一层晦暗的光。
她从檐下站起身来,来不及为他擦拭身上的雨水,只感觉到穿堂而过的、稍大的风带来了迷乱的花,有氤氲的水汽拨开了干燥的黑暗,近在咫尺的少年突然紧紧地抱住了她。
手中的叶笛飘落在脚边。
素什么也没说,他与生俱来的安静与沉默就同春绿中料峭的雾。
但他的力气很大,那个拥抱也比以往都来得不带怜惜。
之前说过,素有时候,其实是个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