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郁仪尽兴时,已经接近子时了。
窗外夜色沉寂,而屋内仍然亮着红红的烛火。他从榻上起身,侍人们鱼贯而入,为他穿衣。他半阖着眼睛,盯着夜空之中高悬的明月,许久没有言语。
侍人小心地问他:“奴可要叫娘子起身?”
赵郁仪漫应一声,望向床榻。只见若微仍伏在榻上,像是昏睡了过去。她下身盖着厚厚的被褥,露出骨伶伶白生生的脊背来,乌压压的青丝披下,隐约能看见小巧圆润的肩头上遍布的掐痕。他心生起淡淡的怜惜,便道:“不必了,你日后找人教教她规矩。”
福宁应下。苏州的六月,已经是有些炎热的了。只是到了午夜,仍有凉风。何况刚刚下过夜雨,是容易着凉的时候。赵郁仪微微仰起头,福宁轻轻系上披风上最后一颗扣子。下人们提起夜灯,他抬步,走入沉沉的夜色里。
赵郁仪沐浴之后,依旧没有睡意。
他令人往书房点灯,打算再看一下底下人的来信。却见福宁忽而入内禀报,说魏辅之来了。
赵郁仪微有惊讶,魏辅之是他近年得用的人,一直沉稳可靠,如今深夜造访,必有要紧事。他点头,让福宁快点让他进来。
来人朝他匆匆行一礼,急切道:“中贵人传来消息,道圣人有宽宥楚王之意。”
“宋绘传来的?”赵郁仪脸色倏地冷下来,“想来十分可信。”
魏辅之的神色很沉重。赵郁仪越过他,去望向庭院中在夜风中摇曳的花木。他说话的语气倒是很平静,“圣人春秋渐高,行事越发慈和了。”
魏辅之不敢应和。圣人待楚王,的确不失慈父之心。可待眼前人却未必了。今上年岁渐长,又宿病缠身,对朝野内廷,皆是疑心四起,为政愈发酷烈无常,连左右都动辄得咎,让三辅之内人人自危。而东宫为储副二十余年,势力益壮,天子已怀有猜忌之心。何况近年,天子因病久居大明宫,与东宫不常相见。父子之间,嫌隙已深。如今这般举动,难道……
“圣人欲废我。”赵郁仪冷静道,“这也是有所预料的。”
“这……”魏辅之心中惶惶,称呼上也忘记了遮掩,“殿下,您……”
“不必惊慌。”赵郁仪语气很冷淡,“圣人有此念已久。”
眼睛淡淡扫过魏辅之惶恐不安的脸,赵郁仪把视线投向远方。不同于长安宫廷的富美壮丽,江南小院的园林精巧,玲珑可爱。在这馥郁甜美的香气中,他的思绪在沉浮扩散。那种游走于悬崖边际的濒危的感觉又来了。他与这种情绪相伴长大,不觉得惶恐,心中只升起了蓬勃的挑战的欲望。君父待他刻薄尤甚,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最危急的时刻也已经过去了,没有什么能让他害怕不安。
只是,想到回宫以后,还少不得要与父皇周旋应对,赵郁仪心中便生起淡淡的厌烦。这父慈子孝的戏码,究竟何时才能结束?此刻时机尚未成熟,他稍前一步,便要成为汉之刘据;稍后一步,又会步了秦之扶苏的后尘。这是他最要克制隐忍的时候。
皇帝。
脑海中闪过这个人的影子,赵郁仪脸色沉了下去。
第二日,若微很晚才醒来。
云霏去唤她时,她整个人仍惊惧地缩在被子里,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她醒了,睁开眼,只一瞬,又有眼泪盈满了。她不言语,只无限凄楚地望着云霏。
云霏心中一痛。她问:“娘子可要用些东西?雪青冲了您爱吃的藕粉呢。”
若微索然地摇摇头。她静静躺在床上,没有说话。明明是鲜花一样娇美的女孩儿,身上却萦绕着暮暮的昏沉的气息。云霏几乎落下泪来,又说:“我知道娘子心中难过,只是……”
“……云霏。”若微声音轻轻地打断了她,“我很痛,我很痛……”
云霏怔怔望着若微。若微却猛地撇过了脸去。她阖上眼睛,努力忍着下身一阵一阵传来的可耻的疼痛。厌恶,羞耻,仇恨的情绪交织成海,在她的血液中奔腾不息的流动。她像是全身上下被火焰点过,仍处于灼烧后的余痛中。她轻轻落下泪来,“我恨他,云霏……”她的声音哽咽了,“我好恨他……”
云霏心如刀绞。她抱住若微,哄她,“我知道娘子的委屈……”她也流泪了,只是徒劳地道,“娘子别哭了,别哭了,哭得奴婢心里好痛……”
若微不语,只是安静地流泪。等到了正午,她终于缓过劲来了。云霏和雪青帮着她换了一身素净的纱裙。她默默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依旧是富有青春气息的一张少女的脸庞。眉如新月,脸颊粉白而莹润,嘴唇仍是红嘟嘟的,仿佛可以随时露出一个天真快活的笑来。可她盯着自己的眼睛,那双原本如漆般的星眸,却是灰蒙蒙的,仿佛被抹上了一层雾气,看上去死气沉沉的,没有一点神气。
若微失神地望着镜中的自己,正在梳发的手顿住了。
忽然,站在她身边的雪青忽而紧张地握住了她的手。
若微一怔,她回过头,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