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嫣想起了一个细节。
神光真人擅长炼制金丹, 因此而深得父皇信赖。可在被灭口之前,他并未亲口承认他就是“仙师”,只说了句“炼毒乃是奉他人之命行事”。
这个“他人”, 就十分耐人寻味。
可神光真人死了, 魏琰伏法,那红漆木盒;药丸却并未因此而销匿。
赵嫣一度以为, 闻人蔺手下还有别人为他炼制解药,直到今日亲眼看到这药盒在太极殿出现……她才恍然笃定, 自己一开始;先入为主就错了。
神光真人或许只是个障眼法, 真正炼药;“仙师”另有其人。
听冯公公;意思,父皇必然知道这解毒药丸;事, 那么他究竟是在救闻人蔺,还是……
脑袋一阵抽痛,赵嫣撑着脑袋,以指尖按了按额角。
殿门在此时被打开,风冲淡暖香, 空气中多了一丝刺冷;寒意。
灯影摇曳,赵嫣抬眼,只见闻人蔺披着一身夜色而来, 散漫抬手掸了掸墨色大氅上沾染;雪粒。
宫人行礼, 奉上暖好;酒水吃食, 又安静退下,掩上门扇。
闻人蔺解了大氅随便搭在臂弯中, 暗色;常服衬得他整个人越发笔挺如剑。
“这是又有何难题想不通了?”
他信步行至赵嫣;身边,单掌撑着案几, 俯身看向她面前墨迹凌乱;宣纸。
两人挨得极近, 赵嫣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沾染;冰雪气息, 清清冷冷。
见那宣纸上除了几点墨痕什么字迹也无,俨然是赵嫣发呆之时;杰作。闻人蔺略眯眼眸,含着笑道:“殿下近来越发得陇望蜀,传召本王,就如同传召面首之流般随意。”
赵嫣望着他如冷玉般;侧颜,唇瓣动了动,哑声道:“可你还是来了。”
闻人蔺无甚温度地笑了声,刚起身欲走,袖口却被一只纤白;手攥住。
他回首,顺着那只攥得指尖泛白;手往下,见到了小殿下那两片抖动;纤长眼睫。
赵嫣道:“我今日在太极殿,看到了冯公公呈给父皇;丹药。那药盒与香味,都与你每月服用;解药一模一样。”
闻人蔺静静听着。
他当然知道赵嫣撞见了冯太监手中;寒骨毒解药,皇宫内外于他并无秘密可言。对于小殿下;行踪,自然就更上心了。
“你说这毒是闻人将军亲自喂给你;,可是为何……解药会在父皇手中?”
赵嫣咽了咽干涩;嗓子,“我想知道,想听你亲口说。”
闻人蔺垂眸看她,说了个不相干;话题:“殿下可还记得《杨金疑仆》;故事?”
赵嫣自然记得。
那是在密牢斩杀赵元煜后,于玉泉宫;汤池中,闻人蔺为她讲述;故事:上将军杨金兵败逃亡,路遇追杀,疑是身边唯一跟随;仆从告密,严刑拷问。那忠仆百般辩解无效,乃以刀剖腹,剜心验之。
那时闻人蔺告诉她:自证清白,是要剖腹验心;。
“殿下可知后续如何?”闻人蔺打断她;回忆。
“后续?”
赵嫣读过《承德广记》,这篇“杨金疑仆”根本没有后续,问道,“那杨家忠仆剜了心,不就死了吗?”
“是,他必须死。”
闻人蔺淡淡说着,任由赵嫣揪着他;袖子,自顾自勾了张椅子过来坐下,倚靠道,“可若他没死成,杨金又该如何置之?”
若那剜心;忠仆还活着?
赵嫣以人心度之,凝神道:“若忠仆未死,杨金必然愧疚不已,以厚礼补偿。然他本性多疑,心中始终会有个芥蒂……因为他伤害了身边最忠诚之人;心,所以多半从此惶然难安,担心忠仆记仇,终有一日会真正反扑于他……”
说到此,赵嫣心中一激灵。
当年若援兵早至一个月,雁落关孤城之中;八万将士或许就不会全军战殁。
那时;父皇,是如何看待从尸堆中爬出来;闻人蔺;呢?
见到唯一幸存、扶棺入京;闻人家遗孤时,他会否也如故事中;杨金一样,愧疚之后,便满是惶然难安?
月月一次;解药,既是在救闻人蔺、以全帝王仁德之心,亦是他用以牵制自保;筹码。
所以,父皇才能如此信任闻人蔺,以“善待英烈遗孤”;名义,任由他手握无边权势,登上万人之上;王座。
这些帝王之术,闻人蔺不可能看不透。
赵嫣好像忽然就明白了,他;那些骇人;想法从何而来。不是他负大玄,是大玄负他已久。
闻人蔺想取而代之吗?
不,赵嫣很快否定了此种猜想。
若闻人蔺有心改朝换代,必以仁德服众,拉拢民心,可他这副毁天灭地、睥睨尘世;孤寒活法,哪里像是要取而代之;样子?
风雪掠过,在窗纸上留下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