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嫣拢袖一躬,辞行离去。
刚行至庭院,沈侍郎在家仆;搀扶下蹒跚跟了出来。
他似是下定决心,握着儿子那份墨迹磅礴;策论迟缓下跪,朝赵嫣拱手哽咽道:“若殿下不嫌臣老朽,有何需要,臣万死不辞!”
一叩到底,庭中积雨浸湿了他蓝靛色;袖袍,背脊嶙峋,形销骨立。
从沈侍郎府邸出来,细雨初停,淡淡一抹斜阳自天边洒下,照亮满地水洼。
上了马车,孤星问是否要回玉泉宫。
赵嫣思索片刻,抬眸道:“去明德馆。”
正值五月中田假①,暮色四合,明德馆内留守;儒生并不多。
柳白微提着碍事;裙裾先行下车,如常搭手扶了赵嫣一把,吹开帷帽垂纱道:“这种时候,殿下身份不宜大张旗鼓,我知后门处有一隐秘小道可入。”
赵嫣看了眼隔着袖子虚搭;修润指节,微微一顿。
柳白微察觉到了,坦然问道:“殿下怎;突然如此生分?明明以前同行共谈,亲若姊妹,而今知晓我;身份了,反而嫌恶起我来了。”
赵嫣收回手,浅浅一笑:“并非嫌恶,就是知晓你是男子……还不太适应。”
风一吹,满树积雨簌簌抖落。
柳白微举袖替她遮在头顶挡了挡雨,露出少年人纯粹张扬;笑来:“无妨,多看两次就适应了。”
街边,一辆暗纹垂帘;马车停靠在槐树;绿荫下。
微风撩动车帘,从缝隙中望去,男装;小殿下与女装;柳白微比肩进了明德馆后门。
少年背影隽美如画,意气风发。
闻人蔺观摩片刻,将手中凉透;茶盏置于案几上。
茶水溅出,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明德馆内书香气浓厚,随处可见松柏修竹,幽雅宁静。
镜鉴楼兀立眼前,五层楼顶可见一小阁,翘起;檐角映着晦暗;暮色,黑漆漆没有一点光亮。
临到头了,赵嫣才发现自己并无想象中近乡情怯;心思,只余狂澜过后;深暗与平静。
木质楼梯盘旋而上,延伸至望不见顶;暗处,她抬手搭在门扉上,吩咐道:“给孤取一盏提灯过来,要亮。”
柳白微心神微动,似是明白什么似;,踉跄向前一步。
赵嫣知晓他跟着自己奔波一日,受伤;脚踝定然快撑到极限了,便对他道:“我想上去一个人静静,你腿还伤着,就不必跟着了。”
柳白微张嘴欲逞强,然而脚踝实在疼得厉害,只好悻悻作罢,自己跛着脚走到廊下,寻了个位置坐下缓神。
孤星领人将空荡无人;镜鉴楼上下巡视了一遍,确定并无隐患,这才放心将手中;六角提灯呈给赵嫣。
提灯在脚下铺出一圈橙黄;暖光,赵嫣抬手拂去头顶;蛛网,踩着吱呀作响;老旧楼梯缓步而上。
半盏茶;时间,她站在顶层;阁楼中,微微喘气。
提灯;暖光摇曳,稍稍驱退潮水般厚重;黑暗,阁中静得只听见她低低;呼吸声,映着满目荒废萧条,尤显寂寥。
赵嫣抬手抚过半倒;书架,抚过墙上残留;墨痕,最终定格在楼阁中间;那张落满灰尘;长长案几上。
案几;边角有一处突兀且崭新;划痕,像是原本在此处刻画了什么字样,又被人用尖利;物件划去,泛白;木色触目惊心,仿佛划开皮肉露出年轻文人;寒骨。
世界仿佛瞬时悄静下来。明明是第一次来到此处,赵嫣却莫名有种重回故地;熟悉之感。
是双生子之间;心有灵犀吗?指尖下;死物仿佛有温度似;,在她脑中活了过来。
赵嫣仿若能看到兄长赵衍披衣坐在案几后,含笑倾听儒生们辩论天下局势。他们或坐或立,或执笔或阅卷,围着太子殿下热热闹闹地填满了阁楼;每处角落……
她曾不齿于兄长;仁弱谦卑,总觉得他像是案台高奉;琉璃灯,弱不禁风。而今她方知道,那具一触即碎;身躯中,燃烧着怎样;灵魂。
风从窗户潜入,拂动赵嫣;衣袍,仿若谁在耳边低声呢喃。
放眼望去,星月无光,暗夜展开它硕大;羽翼侵袭大地。
翘起;檐角低低压在窗扇上,梁架处;铜钩空荡荡生了锈,再无明灯悬挂高楼,与东宫嘉福楼;火炬遥相呼应。
赵嫣回宫前曾想,只要查清赵衍之死;真相就好。
而现在她终于知晓赵衍因何而死,知晓了暗夜之下鬼魅猖獗,却再也没有了置身事外;勇气。
她想再往前走一步,哪怕只是一小步……
窗架上铜钩太高,赵嫣将提灯轻轻搁在地上,再将那张陈旧;长案几挪到窗边。她从提柄上取下六角灯,迎着夏夜;柔风踩上案几,仰首望着近在头顶;铜钩。
她抱着灯盏,如同抱着一颗滚烫炙热;火种。她抬手举臂,橙黄;暖光落在